“姑娘,汤婆子好了,若是冷了喊我,我再给您换水。”寒霜将汤婆子灌好,塞进柳明月的被子里。

    柳明月怀里一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应了什么。

    “没有手炉吗?”

    汤婆子倒也暖和,但是换水麻烦,不如手炉暖的时间久。

    “姑爷说了,虽然汤婆子换水来得麻烦些,但是安全,叫我千万别拿暖炉给您,以免您不小心烫伤自己。”

    柳明月愣了愣,她去年在宫中不慎将暖炉打翻,险些被炭火烫到之事,没想到裴慎还记得。

    也是,他那般在意自己,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柳明月本来空落落的心,忽然又被什么情绪填满。她甚至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日日摆个冷脸给裴慎,可手炉打翻,炭火泼出来,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冲过来,摘下她脚上的绣鞋,丢得好远。

    原来那时候他就那般喜欢自己啊。

    柳明月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许是屋里的炭火和怀 里的汤婆子起了作用,她的身上也终于暖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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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北既然成了城镇,便自然会有为了赚取营生的商队过来。

    突厥人狡诈,他们知道与云家军硬碰硬落不得好,兵分几处,逮着机会去偷袭抢掠那些还未来得及进城的人马。

    云家军为了救人出动了好几次,但突厥人渐渐也放聪明了,不久战,抢了东西便跑。

    今日这支队伍虽然财物损失了不少,也有人受伤,但云家军赶到及时,没人丧命。可突厥人的出现,惊到了商队里的一个妇人。

    她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本想随着一家子,到漠北城安定下来待产,却没想到此行会被先前的刀光剑影和血腥气给惊了胎气。

    眼下还在城外,就已经在马车里提前发作了起来。

    云家军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救人杀敌可以,听见这阵阵哀嚎声却束手无策。

    “城外不安全,赶紧带着他们进城。一队人马去追,切记不要追太远,追不上便回来。”裴慎扫了一眼突厥人撤退的背影,眸色微沉,雪天不适合追击,否则哪里容得突厥人如此放肆。

    他调转身下的战马,冷声吩咐手下:“快马加鞭去将茯苓接过来,再找找城内接生过的稳婆。”

    属下连忙快马奔了回去,好巧不巧,今日茯苓正好在柳明月处。

    她奔出去前,见柳明月面色发白,连忙折回来安慰她一句:“嫂子别怕,我们漠北妇人生孩子,便是难产也有办法的。”只是那方法惊世骇俗,不方便说罢了。

    茯苓飞奔而去,柳明月却开始感觉背上沁出冷汗。

    她不太能听这方面的消息。

    “姑娘?”寒霜见柳明月脸色不对,连忙轻声喊她。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不陷入那种情绪里,“替我倒杯热水,加点糖块。”

    寒霜连忙照做。

    但是哪怕柳明月喝下一杯温热的糖水下肚,她的状态还是没有好转。

    她甚至觉得连手指尖都冰冰凉的,那种什么生机都从身体上脱离的感觉又来了。

    “砰——”的一声,裴慎裹着冷风从外面快步进来了

    他边走边将身上带着凉意的盔甲与外衣脱放在一边,听到茯苓说是从柳明月这里过来的他便觉不好,急急赶了回来。

    果不其然,从前听到荣亲王威胁要弄死张幼漪腹中的孩子,她便反应极大。

    如今听到又有人难产,整个人面上几乎没了血色。

    “皎皎?”裴慎握住柳明月的手,比自己刚从外面进来还要凉。

    而柳明月听见裴慎的声音,像是落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猛地站起来,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寒霜见姑爷回来,识趣地退了出去,裴慎担心自己刚刚从外面过来,身上不够暖和,又抱着柳明月到炭盆附近,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裴慎…… 裴慎……”柳明月声音微颤,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裴慎的名字,手指也紧紧攀在他的身上。

    她想要与他说她的恐惧,她的害怕,她那十年的无力与彷徨,以及怨恨,可是柳明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她知道她说出来的话,裴慎肯定会相信。

    但……也一定会难过吧。

    这样的认知让她更加难受,不说与裴慎听,便没有人能替她背负那十年的记忆,那个孩子除了她以外也没有人会记得。

    可那也是她与裴慎的孩子……

    裴慎拍着柳明月后背的手掌微顿,虽不知她为何如此惧怕生产之事,但是更不忍心听到她呜咽出声。

    “皎皎……别哭,我在呢。”他松开柳明月,将她抱坐得高了一些,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却不知她此刻的眼泪就是因为他。

    “裴慎,你好讨厌。”柳明月边哭边伸手去捶裴慎的肩。

    为什么前世他不能聪明一些,早些发现自己还活着,早些带她脱离苦海。

    为什么前世到最后他都没有解释一句,让她带着怨恨重回这一世。

    白白恨了他那么久。

    她低头咬下去,像小兽一般撕咬裴慎的唇,可最终还是下不了狠手,只在他唇上留下两道齿印便松开。

    “是,我讨厌,皎皎不高兴便打我,我不疼,你不要自己难过。”

    裴慎抓住柳明月的手,又往自己身上捶了两下。

    他力气大,没把自己打疼,却险些将柳明月的手都给打疼了。

    “你——”

    柳明月气得瞪他,裴慎见她这样,反倒松了口气,知道她这是缓过来了。

    “皎皎。”裴慎亲了亲她的发顶,“你别怕,我不会叫你生的,我有你就足够了。”

    孩子什么的,他当真没有那么在意。

    柳明月摇摇头,她不是不想要孩子。

    相反,那十年里,她回忆最多最割舍不下的,就是那孩子在她腹中陪她的那几个月。

    她只是害怕。

    “姑娘,茯苓姑娘叫人来传话,说那边孩子顺利生下来了,问您可要过去看看?”

    春莺在外头喊话,裴慎眉心微蹙,刚想叫她去回了茯苓,说不过去,可刚一张口,就被柳明月捂住了嘴。

    “我想去。”

    柳明月坐在裴慎身上,目光微灼,她抿了抿唇,鼓足勇气,“你陪我一道去,好不好。”

    第86章 孩子   裴慎于她,哪里会有不答应的事情……

    “好。”

    裴慎于她, 哪里会有不答应的事情。

    他伸出手,用指腹抹干净柳明月眼下的眼泪,将她从身上抱坐下来, 放在凳子上。又去洗了热毛巾过来, 替柳明月敷了敷眼角,这才替她围上围脖, 系上斗篷, 准备一道去茯苓那里。

    “把汤婆子一起拿上吧。”裴慎见柳明月的汤婆子丢 在桌上, 想要折回去拿过来,却被柳明月抱住腰。

    “不要,我要你给我捂。”

    柳明月仰着头看着裴慎, 饶是日日相对,裴慎无论看这张脸第几次, 还是会心动。

    “好。”他伸出手, 将柳明月的手攥进掌心里,温度顺着宽厚的手掌传递过去,连着爱意一起。

    屋子外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虽然路面上的雪都被扫得干干净净,裴慎怕地面湿滑, 还是一路将柳明月都抱着,直到将她放坐到自己的马背上,才一起骑乘而去。

    漠北城不大, 所以他们没消多久便到了那支车队的伤员暂时落脚的地方,大家把最宽敞的一间房留给了产妇,柳明月到时,因着孩子已经顺利生下,所以大家面上都带着喜意, 与那时在张幼漪宫里的景象大为不同。

    只是空气中依然还有未曾散去的浓重的血腥气。

    这样的味道,让柳明月胃里翻涌,面色也白了几分,只这一回,有人从她身后将她伸手托住,不至于让她摇摇欲坠。

    “受不了我们就回去,不要强撑。”裴慎侧身看着柳明月,眸色微沉。

    可柳明月却咬着牙摇了摇头。

    她来都来了,总得迈出那一步,才能跨过自己心里的坎。

    “师兄!嫂子!”茯苓刚从产房里净完手出来,看见柳明月与裴慎来了,连忙小跑过来。

    只是她虽洗了手洗了脸,身上的衣服还沾着不少血迹,裴慎见了,眉心一蹙,将柳明月挡至自己身后,“赶紧去换身衣服,别吓着皎皎。”

    “知道了。”茯苓瘪了瘪嘴,转身回去换衣服。

    “别换了,我没事的。”柳明月从裴慎身后走出来,冲茯苓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尽可能地忽视茯苓身上的血迹。裴慎从战场上下来受的伤,她看到了可以不害怕,那茯苓身上的血,她也能做到不怕。

    柳明月都开了口,茯苓自然把裴慎说得话给丢到了脑后。

    她笑嘻嘻地重新转身迎上去,挽着柳明月的胳膊,就要带她进屋子里去看刚出生的小孩。

    裴慎眉头皱了一下,想要跟着进去,却被茯苓伸手拦住:“哎哎,师兄,这里面可是产房,你作为一个外男,是不能进去的。”

    柳明月知道裴慎是担心自己,她转过身,走回去捏了捏他的指尖,抬起头与他道:“别担心,我不会强撑的,若是感觉不舒服,我就叫茯苓扶立刻我出来。”

    裴慎薄唇微 抿:“好。”

    茯苓站在一旁却是摸不清头脑,不就是带嫂子看下刚出生的小孩子吗?大师兄怎么这般担心。

    “走吧茯苓。”柳明月走了回来,重新将手递给茯苓。

    茯苓这才回神,连忙带着她打起帘子进了屋子里去。

    因为产妇不能吹风,所以窗户都紧闭着,甚至还拿布塞着缝隙,一丝风也不肯透进来,所以此刻屋子里面的血腥气甚至要比外面的血还要浓些。

    柳明月自然闻不得这种味道,但还是忍着心中作呕的冲动,往前踏了一步。

    她咬着牙抬起头,本以为会看到满目红色,与虚弱无力的产妇。没想到那妇人虽是早产,状态却比她想象中好,虽躺在榻上,但此刻还有力气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她身侧的一个小小的襁褓。

    身下也早就换上了干净的被褥。

    清清爽爽,没有一丝血迹。

    柳明月蓦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后背终于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