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作品:《千岁千岁千千岁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兰沁禾放下了书,抬眸望了过来。

    “公公来了。”

    她笑着,慕良恍惚时间回到了明宣六年的初三夜晚,那日兰沁禾大醉,她也是站在桥上,一人一酒一月,在见到自己之后露出了笑颜,散散地唤了句“公公”。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娘娘。”他行礼上前,想要说点什么,可对上女子那双清澈的明眸,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兰沁禾请他坐下,倒了盅茶递给他。

    她先慕良一步说话,“我都明白,你不必担心。太后几次三番的找我入宫,却不见什么责罚,我明白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慕良抿唇,“您都明白。”

    “是啊。”兰沁禾和他相对而坐,她敛眸微笑,“她力排众议地把王瑞请回内阁,又让他们把我隔出去,就是想叫我乖一点,隐忍蛰伏一段时日。三朝国母的用心,良苦啊。”

    “是。”慕良答道,“她老人家把先帝留下的圣旨烧了,在慈宁宫正庭烧的,好些个宫人都看见了。”

    兰沁禾颔首,“我感她的恩,也感九爷他们的恩,可正是如此,我不想再看着彦家一步步衰退了。”

    “其实臣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娘娘。”

    “什么事?”

    慕良道,“大皇子今年四岁了,到了开蒙的年纪,万岁爷正在为他找讲学师傅,太后举荐了您。”

    兰沁禾手指一顿,仰着头闭目苦笑。

    皇奶奶啊……

    “娘娘,功不在一世。”慕良小心翼翼地搭上了她的手,“不收皇税是祖制,千百年都是这样下来的,改革并非一日之功。”

    “我知道……”她叹息着笑,“我知道。”

    “左右现在我也无事可做。”她起身走到慕良身后,将他搂入怀中。“不如多陪陪你和母亲。”

    女子的气息笼罩下来,慕良身体一僵,立马紧张了起来。

    “听说万阁老的病情有所好转?”他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关心了一下万清的病情以讨兰沁禾的好感。

    “是,每餐已经能吃下大半碗饭了,我估计再有半个月就能回到内阁。”提到母亲的病,兰沁禾终于心情好了些,“母亲病的这几日,酥酥也时常回家照顾她,前日我回去时见她们有说有笑的,关系比往日都要好了许多。”

    慕良心下微动,万清的病好了,王瑞就该走了。

    他望着终于有点真实笑意的兰沁禾,最终还是把话压了下去。

    罢了,能瞒娘娘一日是一日吧。

    刚思忖一会儿,脸上被覆上了温软。兰沁禾捧着慕良的脸左右看了看,“你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司礼监不忙吗?”

    慕良哪里肯说是因为他这段时间日日药补、食补,就怕娘娘又说自己肾虚血弱。他按捺着羞涩,胡乱地点了点头,“近日宽松一些。”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起了念想,那点心思被兰沁禾听了出来。

    她忍不住轻笑两声,“好,那我多陪你。”

    纵使国事再艰难,她也不愿意在慕良面前摆出低落的情绪。

    本就绰约多姿的女子在展露笑靥之后,愈加光芒四射。曾经的京师佳人哪怕年过三十,依旧面善气华。

    在慕良眼里,那身简陋的布衣非但没有把娘娘的美貌折损半分,反倒更加衬得她大方温润。

    他再也遮不住眼中的痴迷,仰起头面露渴求。

    “娘娘……”

    兰沁禾识趣地没有多问,她低头同慕良鼻尖相处,继而偏头相濡以沫。

    四年的时间,慕良终于有了暖化的趋势。他开始对着自己展露**,甚至表现出了几丝占有欲。

    这是从前的慕良不曾有的,从前的慕良就算是在床上也拘束非常。

    许久,兰沁禾稍稍退开了一些,她望着怀里面色酡红的美人,又俯身在他唇角一吻。

    “你若是能在我家中,我就能随时见着你了。”

    慕良刚飘飘忽忽的心一下子落了地,面前的女子美如冠玉,望着自己的神情温柔似水,他从来不能拒绝娘娘任何请求,更何况此时兰沁禾用如此甜腻的爱恋包裹着他,叫他张口就要说好。

    兰沁禾给的情意实在太过甘美,不止是他,慕良想,任何人都会沉溺在娘娘的怀里。

    可他今年已经三十六了,快四十岁的老太监,长得又那般丑陋,当他不再是司礼监掌印和九千岁时,娘娘对自己的宠爱还能保持多久。

    慕良不敢赌,他赌不起,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娘娘离开自己,慕良就绝望得天地黯然。

    再没有人能够代替娘娘了,世上只有一个兰沁禾,那是慕良在黑暗之中顶礼膜拜了二十余年的太阳,他舍不得离开。

    可是娘娘……

    慕良鼻间充斥着女子身上的芬芳,他像是喝醉了一样浑身骨头酥软。

    只要自己点头,他便能入住郡主府,和娘娘每日同吃同睡,堂而皇之地住进娘娘的寝屋。

    理智和情感拉扯着他,慕良迟迟没有回答,兰沁禾原也没有想得到什么答案,只是随口的感慨而已。

    郡主府里的两人又温存了半日,而京城的另一边气氛就有些冰冷了。

    北直隶·诏狱

    狭窄但是整洁的囚房内,年过半百的老人端坐着。他在这间囚房已经带了四年了,四年前,他是这个西朝的户部尚书,是最有资格进入内阁的老臣。

    但仅仅是王党的一念之间,这位清廉一生的老人就被扣上了贪官罪臣的名号,被关在这件囚房长达四年之久。

    万清和慕良虽然一直托人照顾着陈宝国,但是这几年外战不停,不宜大兴诏狱。陈宝国一案牵扯到无数官员,于是不得不压制了下来。

    他本已不抱希望,自觉要在牢中度过一生,不想今日忽然有人打开了牢门。

    “做什么。”陈宝国不为所动,冷冷地看向了牢头。

    “有位大人请您出去谈您的案子。”牢头侧身,手指向了外面,“出来吧,陈大人。”

    陈宝国狐疑地出去,他被带到了一间封闭的小室。

    当他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时,猛地睁大了眼睛,叫了出声——

    “王瑞?”

    第104章

    逼仄狭窄的小室内,穿着便衣的老人坐在里面,他鹤发白须,腰背已经无法挺直,浑浊的老眼也半眯了起来。

    房门打开,当带着镣铐的陈宝国踏入后,他才半昏半醒地抬了抬眼皮。

    “王瑞?”陈宝国认清了里面的人,当即转身就要离开,被却被堵在门口的牢头拦下。

    他看了看牢头,又转身看向了王瑞,冷笑一声,“四年了,王阁老竟然能等到现在才杀我,好气量。”

    “我不是来杀你的。”王瑞摆了摆手,牢头便将门关了起来,在外面落了锁。

    陈宝国冷哼一声,扭头不屑与他说话。

    王瑞不恼,慢吞吞地开口,“这一次来,我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了。”

    “王阁老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使出来。”陈宝国挺着胸,看着别的地方,“陈某百无一处,唯有一颗正心不惧你的邪气。”

    “我知道我知道。”王瑞叹了口气,“四十年的清誉,可惜啊。整个官场上人人都知道陈大人清廉刚直,在户部这个地方做了十年的尚书,家里竟然连十两的现银都拿不出来,要说您贪污,滑天下之大稽。”

    陈宝国没有说话,他不想和王瑞废舌。

    “自打我被革职,在家里总是翻来覆去想这件事。”王瑞兀自感叹,“人老了,睡不好,常常一想您就想到了天亮。我想着,我和陈大人打了十五年的交道,他怎么也不该是那样的人啊。”

    陈宝国眉头一竖,“你到底要说什么!”他没耐心听这只老狐狸打感情牌。

    王瑞望向了他,“那十万两白银是殷姮埋在你老家的。”

    “呵,那也不过是奉了你王阁老的旨意!”

    “不。”王瑞垂眸,他低下了头,眉宇寂落,“我不知道,她根本就没同我说过这件事,坐上了户部尚书位之后,她便将对付您的法子一一搁到了我的身上。”

    “您可知道我是如何革职的?”没等陈宝国说话,自己接着道,“她也让人在我亲家家里埋了银子。”

    陈宝国一愣,但嘴上依旧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也算是种因得果。”

    “是,所以我被革职、被抄家,这些我都认了。”王瑞凄然一笑,接着缓缓抬头,深深地望向了陈宝国,“但是您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什么意思。”

    “鞑靼入境,国库空虚,殷姮经营不善,若是再放任她在户部重地上,西朝——堪忧。”

    陈宝国睁大了眼睛,“鞑靼进犯?什么时候的事,现下战局如何了?”

    “勉力支撑吧。”王瑞摇摇头,“可日后如何,谁能知晓呢。”

    “陈大人,我王瑞历经两朝,再怎么穷凶极恶,心中到底还是有半分是念着家国的。这次来我是想为您翻案。”他撑着自己笨重迟缓的身体站起来,上前紧紧握住了陈宝国的手,双眼通红地盯着他,悲然低呼,“求您救救西朝,赶紧回户部去吧!”

    “这……”陈宝国后退了半步,面露迟疑,却没有甩开王瑞的手。

    ……

    兰沁禾每日几乎无事可做,她巳时去兵部,坐三个时辰后申时回家,回家看望母亲之后再回郡主府练剑看书自弈抚琴。

    这不仅是因为上头有意将她雪藏,也是因为她内心茫然。

    太后、皇帝、司礼监、内阁她全都上过奏本,全都据理力争,可是换来的结果只是自己被隔离出去而已。

    能争的地方兰沁禾自觉都争过了,她甚至一怒之下打算抛弃郡主衔,将自己的所有钱财散尽,可满天下却没有一个商人敢接手她的一厘财产。

    直到九王爷来见她之后,兰沁禾明白,自己这一生将和彦氏捆绑在一起。她永远不会是个纯粹的人臣,别人第一眼看到的永远只是她身上的郡主衔,而她也无力辩驳。

    她求而不得,前路一片茫茫。

    她还能做什么,改革无路;朝中能人才子数不胜数,那些纷繁的公务没有她也一样在好好地运转。她似乎是没有用了。

    三十一的年纪,兰沁禾开始陷入困惑。

    这一日她从兵部出来,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殷姮,兰沁禾上前打招呼,“殷姐姐,今日内阁无事么,你怎么回去得这么早?”

    然而对方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直到兰沁禾追到她面前,女人才惊讶地挑眉,“沁禾,你怎么在这儿?”

    “我去将军府看望母亲。”兰沁禾疑惑,“方才我喊了你好多遍,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内阁又出了什么事儿?”

    殷姮一笑,“哪就天天出事了。只是同西洋交易的茶叶数目上有些出入,我算着账,没听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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