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作品:《五代刀锋(出书版)》 五代时的禁军,已和唐代以前单纯意义上的皇家禁卫军大为不同。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禁军成为唐朝皇帝唯一可以完全倚靠的军事力量。唐代宗以来,禁军不断扩充,实力大张,最盛时达十五万之众,分为左右十军: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左右神策和左右神威诸军。此时的禁军早已超越了皇家禁卫军单纯保卫皇宫安全,随皇帝出入护驾的职能,而是担任了大量的出征作战任务,成为直属朝廷管辖的中央正规军。
但没多久,晚唐宦官专权,同样把手伸进了禁军系统。禁军中最著名的神策军便成为宦官头子直接控制和指挥的军事力量,成为宦官集团恐吓朝臣、把持朝政的强大后盾,连皇帝也吃尽了苦头。朱温上台之后,发动了对宦官势力的大清洗,重建自己控制的禁军力量,不仅将原属宣武军节度使辖下的藩镇军悉数升格为中央禁军,还特别组建了一支自己直接指挥的侍卫军。后来在柏乡之战中覆灭的龙骧、神捷、拱宸等便属于朱温最精锐的禁军部队。
后唐同样重视加强禁军实力。李克用的“铁林军”、李嗣源的“横冲都”、李存勖亲手降服的“银枪效节军”都曾名动天下。禁军在李存勖手里更成为征战天下的最大利器,助其一鼓作气扫灭后梁、前蜀,独霸天下。
但后晋石敬瑭以来,政治日趋腐败,加之其绥靖政策影响,禁军逐渐成为身份和待遇高人一等的特权阶层。禁军将领们为了私利,甚至把大量有关系的士兵“走后门”招入禁军,这些人有的骄横跋涉,有的瘦弱年老。这些人挤破了门要当禁军,当然不是为了打仗,而是看中了这支军队的待遇和特权。此时的禁军虽然规模依然庞大,名号繁多,但战斗力不升反降,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后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晋少帝石重贵横挑强邻,发动北伐。没想到镇州滹沱之战,晋军主帅杜重威竟然带十万禁军临阵倒戈,降附契丹。三十万契丹铁骑长驱南下,屠戮中原,后晋灭亡。腐败的后晋禁军不仅没能扫灭强敌,反而亲手埋葬了他们要保卫的王朝。
不久,刘知远在河东起兵,乘势夺取中原,建立后汉。刘知远赖以起家的军队是河东的屯戍禁军。夺取中原之后,刘知远陆续收编了原后唐各部禁军。因此,后汉禁军完全沿袭了后唐禁军的基础。郭威在后汉皇帝的龙椅上登基称帝,自然也沿袭了后汉禁军的基础。小底、东西班、龙栖、铁骑、兴捷、武节等后汉主力禁军的番号原封不动地给予保留。此外,还大量继承了内殿直、散员、散指挥、控鹤、厅直等后晋禁军部队及其军号。
高平一战,樊爱能、何徽等人的恶劣表现让柴荣切身体会到重建禁军的紧迫。现在这支军队身上依然残留着后晋、后汉禁军身上惯有的习气:骄横自大,军纪涣散,嗜财如命,而一旦遇到强敌,则畏敌如虎,狼奔豚突。没有一支能倚靠的精兵,谈何平定天下,开疆拓土?
高台上,柴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接受检阅的禁军队伍。军阵雄壮,衣甲鲜丽,长戈如林,看起来这确实是一支精锐之师。但真正打起仗来又将如何?
他转过头,看看了身边毕恭毕敬的张永德、李重进、赵匡胤等人,指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军阵道:“禁军乃精锐之师,应求精而不求多。供养精兵,花费巨大,就算一百个农民的赋税也未必供养得起一名士兵的开支。如果这些人能征善战也就算了,如果都是些懦弱无能之辈,那不成了榨取百姓血汗的寄生虫了吗?要来何用?”
柴荣用凌厉的眼光逐一扫过身边这些禁军将领的脸,又道:“纵观前朝历代,为笼络军心,收买将士,不惜搜刮民脂民膏以重赏军队,甚至以私财赡军养士。据说石敬塘每次出征前要给军队发放所谓“押甲钱”,回师后又发给“御甲钱”,而对骄将惰兵姑息纵容,可谓荒唐!如此赏赐过滥,姑息纵容,怎么可能不出现无赏不战,胜者挟主,败者投敌之事!”
众将一听,不禁肃然起敬。大凡面对如此威壮的近卫之师,很多皇帝都会沾沾自喜,得意忘形。比如柴荣提到的后晋皇帝石敬塘,就曾把禁军规模扩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护圣、奉国、兴顺、宗顺、广锐、兴国、忠卫、控鹤……名号千奇百怪,数量也越来越庞大。但再强大的禁军,也没能让石敬塘复兴天下,反而落了个丧权辱国的下场。显然,在石敬塘之流的眼里,禁军只是耀武扬威,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对柴荣而言,他需要的则是能抵御强敌,扫平天下的能战之师。
赵匡胤热血翻涌,他当即上前道:“末将不才,愿为陛下挑选精壮之士,再造王者之师!”柴荣哈哈大笑,扬手道:“那好!就命你为殿前都虞候,负责在各军筛选士卒,精壮能战者编入殿前亲军,羸弱无能者逐出军队!”柴荣又对张永德、李重进道:“你们二位一个是殿前都指挥使,一个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分掌朕最为精锐的殿前军、侍卫军,责任重大!从今日起,你们便要建章立制,挑兵选将,淘汰亢弱,重组殿前军、侍卫军,决不能让那些混吃混喝,不学无术之徒在军中有容身之地!”
柴荣扭头又对身边的王朴说:“马上替我拟定诏书,要各地征募天下壮士,全部遣送到京城!朕将亲自试阅,武艺超绝者进为殿前诸班!”他忽想起一事,又说:“对了,告诉各州官员,既然招募能战之士,就要唯才是举。机智勇猛之人,多出自于盗群之中。如有啸聚山林的勇武之徒,同样安抚招募,只要不是十恶不赦,应召者均可免罪录用。”
王朴犹豫了一下:“啸聚山林之徒,往往桀骜不驯,不遵军法……”
“哈哈,”柴荣仰天大笑:“人性本恶,但看如何教化之。没有人愿意铤而走险,以强盗为生,不过时事所迫而已。只要军纪严明,从严治军,再桀骜不驯之人也能变成勇猛无畏的战士!”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柴荣又道:“当年父亲在河北时,曾以十户取勇材者一人为兵,其余九户资助器甲、刍粮,可见选兵之重要。招募禁军,非同小可,关系我大周之国运,天下之兴衰。募兵一事,重在制定规则,规矩坏了,则全盘皆输。你们几位将军都是能征善战,智勇双全的上将,一定要精心筹划,亲力亲为!”说完,他转过身,再一次用凌厉的眼光扫视着面前的军队。他相信,要不了多久,这支军队终将变成能横扫天下的铁军。
募集士兵,挑选禁军一事很快在中原轰轰烈烈发动起来。张永德、李重进、赵匡胤等禁军将领无不竭尽全力,各地节度使也不敢闲着,纷纷把精挑细选的勇士送到京城。几个月下来,最有成效的还是赵匡胤。这位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勇将,更有极佳的头脑与韬略。赵匡胤募兵,颇有章法。他先选军中强勇者为“兵样”,分送各军各部,令部将如样招募,将身高体强者推送禁军。有了“兵样”作为参照物,赵匡胤成功地把纸面上模糊高深的描述变成了直观的模型,一下子就让属下们有了极强的操作性。
各地、各军送上来的士兵,赵匡胤的兵品质最好。这让柴荣龙颜大悦。对这位后起之秀,柴荣早已青眼有加。高平一战,在后周军侧翼动摇的危急时刻,赵匡胤表现得极为勇猛,与张永德等人一起,奋力帮柴荣扭转战局。最让柴荣印象深刻的是,北汉军被击溃之后,赵匡胤领兵乘胜进攻太原,亲自指挥攻城。激战中,赵匡胤左臂被流箭所伤,鲜血淋漓而死战不退,最后还是柴荣下令退兵,制止了赵匡胤过于英勇的壮举。
柴荣大喜之下,升赵匡胤为殿前都虞候,时年二十七岁的赵匡胤成为皇帝身边的核心将领。而赵匡胤创立的这种按“兵样”招兵的制度,在他当上皇帝之后即推广到了全国,同时又将其进一步的制度化,编订颁布了《禁军选补法》,每年分春秋两次考核士兵,强者升级,弱者淘汰。有后周打下的基础,再加上赵匡胤的深耕,北宋之初的禁军,战斗力极强,已远超南方诸国。赵匡胤登基之后,正靠着这支雄兵,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扫灭荆南、武平、后蜀、南汉、南唐等南方割据政权,终于在其弟宋太宗赵光义手里完成了统一大业。
接着,柴荣从各地筛选来的士兵中再精选强者,编入殿前军,由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统领,马全义、赵匡胤辅佐,隶属殿前司。而将重组后的奉因军改名虎捷步军,护圣军改名龙捷马军,隶属侍卫司。至此,后周形成了殿前军与侍卫军平列,分享中央禁军的体制。而殿前司所属的控鹤军、铁骑军,侍卫司所属的龙捷军、虎捷军,则以其超强的战斗力成为后周中央禁军的四大主力。
通过精选兵源,淘汰老弱,改革指挥体系,后周禁军战力之强,冠绝五代。柴荣精心打造的铁拳终于成型。
16 孤独的斗士
在众将的努力下,一支精锐之师正迅速成型。见整军一事渐入正轨,柴荣立刻把目光从军队转移到朝堂之上。一个强大的王朝,仅仅有精兵当然不够,他还需要一个强力高效的行政机构。
枢密院,这个机构萌芽于唐朝中后期,却在战乱不息的五代达到鼎盛。后梁时,朱温改枢密院为崇政院,重用敬翔为首的文人,朱温的行政中枢机构发挥了巨大的威力,为朱温征战四方出力甚巨。后唐时,李存勖重武轻文,把枢密使一律换成武将,宰相成为摆设。后晋时,先是让宰相兼枢密使,接着又变成枢密使兼宰相再领节度使,自此枢密使的权力达到顶峰。这样的权力设计一直延续到后汉。
事实证明,当军权一旦与行政权力混合,将会对皇权产生巨大的威胁。郭威当年就是以枢密使兼天雄军节度使,终成了后汉王朝的掘墓人。后周建立之初,王峻因辅佐郭威上位有功,同样以宰相兼枢密使、节度使,权倾一时。权力终究让王峻丧失了自我,让郭威不得不痛下杀手,将其放逐,王峻最终客死他乡。柴荣当然不能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柴荣决定借鉴后梁的做法,重用文士,重建枢密院。而且,他早已物色好了人选。
魏仁浦,后晋时是枢密院小吏,后助郭威起兵建立后周,为人清静俭朴、宽容大度,能言善辩、足智多谋。郭威临死前曾嘱咐柴荣:“魏仁浦勿使离枢密院。”这样的人才,柴荣当然要重用。
王溥,后汉乾祐年间的进士,学识渊博,宽厚廉慎,郭威临死之前还不忘将其升为中书侍郎、平章事。王溥此人,见识超过常人。柴荣亲征北汉之时,以冯道为首的朝臣群起反对,只有王溥赞成。有一次,柴荣曾经问王溥一个前朝悬案:“人们都传说当年后汉丞相李崧企图勾结辽人,甚至绘声绘色地说他用蜡封书,送密信给契丹,这件事可信吗?”王溥当即道:“如果有这事,怎么肯轻易让外人知道?这是别人诬蔑他罢了。”柴荣连连点头。
有了魏仁浦、王溥,再加上宰相范质,柴荣的枢密院,可谓人才汇集,星光璀璨。不过,在柴荣看来,仅仅一个枢密院,还撑不起王朝的复兴。他想得更深,更远。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一行人已来到了开封长庆门东北那数十间小屋前。“这就是我朝藏书的崇文馆?”柴荣看着这些破旧的小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是。”宰相范质答道:“当年梁太祖毁长安而定都汴梁,朝廷藏书悉数被毁。开运三年,契丹军攻掠开封,又将馆内藏书尽收北运,如今这崇文馆早已有名无实……”
柴荣皱了皱眉头,步入馆内。屋内局促狭小,四壁残破,馆内藏书,寥寥无几。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什么能比国家藏书的地方更能看出王朝的兴衰,炎黄文化,延绵千年,如今竟放不满十余间小屋。扭转这个乱世重武轻文之风,或许正可以从这里开始。
柴荣对范质说:“堂堂朝廷,藏书如此匮乏,谈何文治?回朝之后,马上拟诏:鼓励各地向崇文馆贡献藏书,凡献书者,悉加优赐!再于朝官中选差二十人,调中书门下任职,专门负责对藏书校雠、刊正、抄写!假以时日,定能重振天下读书之风!”
柴荣说完,看了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赵匡胤。“我知赵将军出身将门,自幼习武,骑马射箭,无一不精。但要造盛世,光有能战之军还远远不够。想当年,梁太祖朱全忠,唐庄宗李存勖,他们手下之军不可谓不强,却同样兵败身亡,灰飞烟灭。”赵匡胤听了,连连称是。柴荣笑了笑:“古人云,开卷有益。即使身为武将,也要读书。将军练兵空闲之时,不妨多翻翻这些书,定能有所裨益。”赵匡胤牢牢记住了柴荣的话。从此,赵匡胤常于军中手不释卷,潜心攻读。甚至听到谁藏有异书,不惜千金收买。甚至带兵打仗之时,也以车载书数千卷随军而行。
对柴荣而言,重建崇文馆只是一个小小的突破口,要全面扭转重武轻文的风气,还需要更大的动作。
五代以来,强权当道,武力为王,中原更是战乱的重灾区。恶劣的生存环境让文人士大夫纷纷南迁至相对安定的南方,而更多的读书人为保持自己的节操,则选择了隐居不仕。作为文官制度基础的科举,虽然并未明令废弃,但由于战乱不止,时常荒废。即使施行,科举考试也成为官员舞弊谋私的工具,早已失去了为朝廷选拔人才的意义。长此以往,本应是文人精英集萃之地的朝廷,反而成了不学无术、无才平庸之辈表演的舞台。
后梁有个翰林学士叫封舜卿,而这样御封的最高知识分子,因为才思拙涩,居然经常要门生代笔,传为笑谈。后唐时则荒唐事更多,一个叫崔协的人,写一篇文章都错字百出,而这样的人不仅中了进士,还做了宰相。拜相之后,连表奏都不会写,只好找枪手代笔,史称“庙堂代笔,假手于人”。李存勖时期的两个宰相豆卢革、韦说平时高谈阔论,夸夸其谈,一处理政务,则错误百出。他们为官员封拟官阶,竟常常高低颠倒,经常需要郎官来纠正。后唐末帝李从珂时,宰相马胤孙无才无德,为了避免犯错被追究责任,干脆为自己定了个规矩:不开口议政,不开印办事,不开门接待官员,号称“三不开”宰相。庙堂之上,全是这样的官员,政事之混乱,可见一斑。
郭威登基之后,痛感人才缺乏,科举废弛,曾颁布诏令,要求“各科的举人,要按等级次第加考题目,而进士除考诗赋以外,还要加试一门其他文章。”但不久后,郭威病死,复兴大计落到了柴荣身上。
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法。柴荣决定部分恢复已废止多年的举荐制。他下诏,要求在朝文官,每人举荐有才德的人才一人,即使因族近亲也无妨。但要求授官之时,必须署上举荐人的姓名,若此人为官不仁,作奸犯科,将来要连带追究举荐者的责任。柴荣这样做,不光是因为朝中急需人才。他还有更深的考虑。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逆转朝野内外重文轻武,漠视德行的风气,进而重建已被掏空的文士阶层。
柴荣当然知道,这样的举荐不能作为常态,再兴科举才能治本。没过多久,他便诏告朝野:“国家设贡举之司,是为了求英俊之士。但听闻近年以来,多有滥进,甚至有人以家族出身或是贿赂官员而中第。从今年开始,朝廷录用的举人,要全部通过复试,复试不过,一律淘汰。”所谓复试可不是走走过场。第一年科举取进士十六人,复试一开,竟有十二人落马,举国震惊。大家知道,柴荣这次是来真的了。
不久,柴荣又采纳官员的建议,下令严查科举代考等舞弊行为,一旦查实,处以劳役,永不录用。不久如此,柴荣还抽出时间亲自批阅新举进士的诗赋、论文、策文,以防止出现滥竽充数之徒。皇帝亲自把关,各地更是如履薄冰,科举场上,风气为之一新。
鼓励举荐人才,重振科举制度。柴荣相信,活水一旦引入,只要假以时日,终将改变武力当道,文士匮乏的现状。柴荣的做法深刻影响了赵匡胤后来创立那个宋王朝。赵匡胤登基之后,把皇帝亲自参与科举选拔的做法制度化,设解试、省试和殿试三级考试,分别由地方(州)、礼部和皇帝组织。北宋淳化三年(公元992年),宋太宗采纳陈靖的建议,创设了“糊名法”(把试卷上填写姓名的地方盖纸糊住),以防止舞弊。到了北宋景德二年(公元1005年),又实行“誊录法”:即将考生的试卷全部誊抄过录一遍,杜绝了通过字迹、暗语等给人情分的可能。科举,这项隋朝创立的制度,在经过晚唐五代战乱的屠戮之后,不但没有消亡,反而在极为重视文官政治的宋王朝再度兴盛。而这一转变的发端,却是执政只有短短五年多的周世宗柴荣。
接下来,柴荣又盯上了人们诟病已久的刑法制度。晚唐以来,历代实行严刑峻法,各地军阀大吏更视治下的百姓、官僚如私家财产,怒则杀,喜则赏,完全不受节制。郭威称帝以来,清查冤狱,废除过于严苛的刑律,在这方面有所改善。但在柴荣看来,这些小修小补还远远不够。
很快,柴荣做了一件历朝皇帝都不可能去做的事:亲自查阅各地囚犯的档案。汝州的一个案子引起了柴荣的注意:当地一个叫马遇的老百姓,父亲、弟弟都因犯案被判处死。马遇坚定地认为父亲和弟弟是含冤而死,屡次申诉,都被驳回。柴荣当即调来案宗,传来证人,亲自审问,果然发现这是一起冤案。柴荣当即把此案审理情况昭告天下,朝野耸动。皇帝竟然为了一个普通老百姓亲自审案,各级官员岂敢怠慢。从此,后周各部门长官无不亲自省察刑事案件,再不敢松懈。
谈及此事,柴荣感慨万千。他对左右大臣说:“朕并非什么圣人,却也能辨明一桩所谓的疑案。看来并不是判案有多难,难在各级官员坚持良心,坚持法律。从今以后,朕必不因怒刑人,因喜赏人!”众人听了,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想,“因怒刑人,因喜赏人”,这对皇帝而言简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柴荣也不过说说而已。既然权倾天下,谁还愿意自己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呢?大臣们远远低估了柴荣的决心。他当然不是说说而已。
显德四年(公元957年),柴荣听从范质的建议,下诏重修刑律,编定《显德刑律统类》(史称《大周刑统》)。在范质的主持下,历时一年,大功告成,《大周刑统》于第二年正式颁布施行。经过了混乱的五代,在唐朝法律制度已破坏殆尽之时,《大周刑统》的出现毫无疑问是中国古代法律史上的一大进步。五年之后的宋建隆四年,《宋刑统》问世,奠定了宋王朝的刑律体系。但人们不要忘记,这部因成为历史上首部刊印颁行的法律而名垂青史的法典,毫无疑问是受了那部只有短短五年生命的《大周刑统》的影响。而柴荣那句载入史册的“不因怒刑人,因喜赏人”,更让人看到了他鲜明的法治思想,令后世无数的史学家感叹不已。
登基短短一年,柴荣以惊人的精力,四面出击,全面革新,事必躬亲,令朝野震惊。以至于当时在河南府任推官的高锡上书劝谏道:“天下四海之大,日常政务之多,即使是尧、舜那样的圣君也无法事必躬亲,如今陛下竟然全部亲自处理。但天下人却并不会认为陛下有多么聪明智慧,反而会说您狭隘多疑,不相信群臣。陛下只需选贤用能,赏功罚过,天下何愁不能太平!何必亲自处理那些低贱的事务,而丢掉为政的根本呢?”看了如此尖锐的劝谏,柴荣只能苦笑而已。
高锡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又有谁能明白他心里的急切与焦虑。天下破碎,民不聊生,外部威胁更是日益严重。赏功罚过,说得如此轻松,但内忧外患的天下还经得起任何的失败与错误吗?一旦不慎,中原随时都可能遭到灭顶之灾。柴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人们怎么想,怎么说,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天下。
或许,一个心怀天下的完美主义者,永远都只能孤独地战斗。
第四章 舍身为民
柴荣以旺盛的精力和惊人的效率推动着后周王朝的全面革新,一系列连珠炮般的变革令人眼花缭乱。为了天下百姓,他就像勇敢地扑向火焰的灯蛾,就算面对再多的非议和责难,他都义无反顾,绝不退缩。
17 农夫与蚕妇
革新全面启动,一发而不可收。在柴荣的全力推动下,受尽苦难的中原出现了难得的复兴迹象。但后周王朝大刀阔斧的革新并没有引起其他割据势力多大的注意。在历史即将出现转折之时,高坐在权力之巅的军阀们并没有意识到现在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显德元年(公元954年)十一月,在高平之战中遭受重创的北汉皇帝刘崇带着大仇未报的怨恨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他的次子刘钧接过皇位,继续统治已被压缩得只剩弹丸之地的河东。刘钧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契丹报丧,向他必须继续倚靠的契丹皇帝表达百分之百的谦卑。“睡王”也不客气,在回诏中直接称呼他为“儿皇帝”,压根没把这北汉的新皇帝放在眼里。
被迫向契丹人卑躬屈膝的刘钧虽然觉得憋屈,但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也只能忍气吞声,埋头搞发展。刘钧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一改父亲那种急于复仇的心态,在对后周战略上转为守势,任用著名隐士“抱腹山人”郭无为为相,把精力转向国内治理。
而在江淮之滨,中原的老对手南唐正做着自己的盛世大梦。南唐中主李璟继位后,靠着祖宗留下的老底子,大规模对外用兵,先后消灭了邻近的闽、南楚二国,疆土之广阔达到了南唐建国以来的顶峰。军事上的成就让李璟觉得自己统治下的南唐正处于煌煌盛世。于是,这位志得意满的国主把注意力转向享受这个难得的太平盛世。曾创作出“小楼吹彻玉笙寒”这样千古名句的李璟多才多艺,诗词更是一绝。李璟整日与宠臣韩熙载、冯延巳等人饮宴赋诗,夜夜笙歌。在李璟的示范带领下,南唐官场声色犬马,一派奢靡之风。至今,我们还可以从那副国宝级的名画《韩熙载夜宴图》中一窥其貌。
而在那个号称天府之国的盆地里,后蜀皇帝孟昶同样觉得自己正处于人生的巅峰。孟昶从父亲孟知祥手中接过皇位之后,展现了极强的政治手腕。他首先铲除了张业、王处回、赵廷隐等前朝旧臣,把大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接着,孟昶又把眼光投向了秦、成、阶、凤等四州。这四个州是当年前蜀皇帝王建乘火打劫,从岐王李茂贞手里硬抢过来的肥肉。后来孟知祥在蜀地兵变,建立后蜀,但这四个州却倒向了中原王朝。孟昶做梦都想恢复当年前蜀的疆域,把势力重新扩张到大散关一带。不久,契丹大举南侵,攻灭后晋,中原一片混乱。孟昶乘机出兵,把秦、成、阶、凤等四个州悉数纳入囊中。公元950年,志得意满的孟昶自称“睿文英武仁圣明孝皇帝”。在孟昶看来,他已经创造了超越父亲的辉煌帝业,能守住这份家业便是最大的成功。
中原王朝的奋发图强并没影响他对手们的心情。当柴荣以只争朝夕的决心和速度在朝野上下推动全面革新之时,他的对手却无一人有他那样的忧患意识,更无一人有他那样的历史大局观。十余年之后,当宋军摧枯拉朽,横扫江南之时,人们才惊觉,原来在他们夜夜笙歌,觥筹交错之时,中原早已焕然一新。
当然,天下人却并不都那么糊涂。柴荣的励精图治很快引起了许多有识之士的注意。不久,一封密报交到了柴荣手上。这是枢密使魏仁浦递交的一份报告。报告中说,最近有自称不少来自秦州(今甘肃省秦安县西北)的百姓,请求后周早日发兵,攻灭后蜀。密报中还说,后蜀政权横征暴敛,完全不顾老百姓的死活,而高官们却富得流油,奢侈无度,老百姓们都盼望后蜀政权早日灭亡。魏仁浦还特意强调了一个细节:据说后蜀皇宫中,连溺器也镶满了名贵的宝玉,可见王公贵族们奢侈到了何种程度。这样的国家,焉有不灭之理?
但柴荣却并不这么想。
他拿着那份密报,沉思着,不经意间已踱到了殿庭之中。一个奇怪的事物忽然跳入了他的眼帘。这是一个木雕,刻画的是一男一女。男人手持木锄,埋头俯身,显然是一个农夫。女人站立一侧,正伸手采桑,这是一个蚕妇。农夫与蚕妇,这是那个时代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形象,而他们也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最低层。但正是千千万万的农夫与蚕妇,撑起了天下的兴衰。不错,这组木雕正是自己下令雕刻,安置于大殿中庭的。为的是让自己和文武百官时刻都不要忘记关心农事,爱惜民力。
攻伐北汉之时,河东百姓之苦曾令柴荣久久难以释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百姓们蜂拥到后周军队身边,拿出自己仅有的那点东西,欣喜若狂地欢迎这支异国的军队。可以想象,他们经历了多么痛苦和漫长的等待。
柴荣知道,自晚唐以来,各路军阀大肆敛财,强取豪夺,老百姓们任人鱼肉,苦不堪言。除了加在他们头上的繁重赋税和劳役,军阀们还发明了“拔丁钱”、“渠伊钱”、“捋须钱”等等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唯恐不能榨干老百姓们最后一点油水。而曾经繁华的中原,无疑是重灾区。从唐末战乱到契丹南侵,中原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片曾经广阔富饶的土地,如今逃户荒田比比皆是,很多地方甚至赤地千里,渺无人烟。
这是他想要看到的场景吗?显然不是。
王朴在《平边策》中说要“爱惜民力,减少赋税,让百姓富足”,柴荣深以为然。百姓富,则国强,如果自己的老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算权倾天下又有何意义?
郭威登基以来,已经着手安民减赋,撤销了让百姓们恨之入骨的“营田”,把荒田无偿赠给无地流民。但老天没有给郭威更多的时间。现在,这件事关天下兴衰的大事需要他来继续完成。在柴荣看来,重组军队,招贤纳士,这是王朝复兴的两翼。而兴农重商,强盛国力才是根本。
他又低头看看手中的那封密报。三年前,一封来自契丹内部的密报也曾经交到郭威的手上。当时在辽国当学士的汉人李浣密报郭威,历数契丹内部的种种乱象,建议朝廷尽快起兵,扫灭边患。想必那时的父亲也和自己一样,没有一天不想着光复燕云十六州,但王朝的复兴之路才刚刚起步,在梦想和现实间,父亲最终选择了暂时放下复仇的念头。那时的柴荣还只是外镇一方的大将,曾经对父亲的选择困惑而失望。但等他登上皇位,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苦衷。和封疆扩土相比,还有更多紧要的事需要去做。没有强大的实力,谈何恢复故土。如若强行开战,就像上次与北汉的大战一样,即使侥幸成功,最终也会功亏一篑。
这个世界上的事,从来都没有偶然。要想真正具备平定天下的实力,首先要放下侥幸成功的念头。柴荣笑了笑,轻轻将手中的信函撕得粉碎。雪白的纸片在风中飞舞,就像他心中缤纷的梦想。
第二天,王朴、魏仁浦、王溥等人被柴荣叫到了面前。“如今中原疲敝,民间穷苦。民不富,则国难强。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有识之士,说说,千条万绪,到底应该从何做起?”柴荣没有客套话,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短暂的沉默后,王朴说话了。“中原立国,素来以农为根本。而今之中原多遭战乱,仍有大量荒田无人耕作,而各地还有大量逃户流民。臣以为,应想办法,鼓励这些逃户农民尽快回乡定居,重拾农事,如此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
柴荣点了点头,“此事我已经想了很久。农田之事,事关天下兴亡。此事我已有通盘考虑。不过王爱卿说得对,逃户庄田一事可速处置。你回去马上拟诏!”
魏仁浦想了想,接着王朴的话说:“解决逃户荒田,安抚流民确实是当务之急。但还有一件事,也不可不做!”
“什么事?”柴荣急切地追问。他知道,魏仁浦生于贫寒之家,从小务农,对民间的疾苦更有切身体会。
魏仁浦正色道:“百余年来,黄河水患都是难以根除的顽疾。虽然历朝历代都在治理,但时断时续,难见成效。目前水患最严重的是澶州以下的河段,特别是下游的杨刘至博州段。我曾在博州黄河边亲眼见过,那里的堤防陈旧不堪,连年遭到冲溃,河水泛滥之时弥漫数百里。河水又向东北冲毁古堤而流出,灌淹齐、棣、淄各州,直至海边,淹没百姓田地房屋不可胜计,流民遍地,极为悲惨!在臣看来,黄河水患不除,中原难以安定!”
柴荣心中一震。当年郭威在位时,黄河便屡屡发生水患,他进京渡河,亲眼见过黄河泛滥时的悲惨景象,魏仁浦所言非虚。想那时,宰相王峻也算是有能力的人,曾多次现场治水,依然徒劳无功。
“那你说说,如何才能根治黄河水患?”柴荣疾道。
“臣以为,治水之法,既要堵,也要疏。当下可集中各州人力物力,首先改造加固两岸堤防,防止溃堤惨剧。同时,着手疏浚黄河及各条支流河道,畅通水路。如此,才是标本兼治的法子。”
“好!”柴荣一拍大腿:“说干就干!马上下诏,征发澶州、郓州、齐州、博州各地民工,加固沿岸提防,限期两月完工!”柴荣又指着魏仁浦说:“兹事体大,就请魏公亲自负责此事,务必派可信能干之人现场监督,一定要保证堤防固若金汤!”
魏仁浦心神激荡,眉飞色舞。兴修水利,治理黄河水患是他多年的夙愿,没想到现在竟然一朝得以实现。柴荣忽又微微一笑,看着魏仁浦话中有话地说:“魏公,要平定天下,除暴安民,可都要等你这件大事完成才行。”魏仁浦当然明白柴荣话中的深意,当下拜倒在地,朗声道:“微臣一定尽心竭力,不负皇上重托!”
数日之后,柴荣下诏,明确对因战乱天灾而产生的逃户庄田的处置:“各地凡是有逃户庄田的,由官府出面,允许人承佃耕种,只需按规定缴纳租税即可。如果三年内庄田主人归来,其桑土不论荒熟,庄田交还一半给主人;五年内庄田主人归来,三分交还一分。如果是承佃人自己出钱出力盖的屋舍,栽种的树木园圃,不在交还之限。如超过五年主人才归来,除了主人的家族墓地,其余田土可不再归还。”不久,又宣布对“承射”荒田的农民免除一年的劳役,对受水灾兵灾的区域免除当年夏秋两税,并减免以往农民所欠的租赋。
诏书一出,各地无人问津的荒田一下子变成了香饽饽,人们争先承佃荒田,各方流民则闻风而动,大举返乡。
与此同时,黄河两岸也正一片沸腾。近十万人奋战在河岸上,昼夜不息。魏仁浦顶风冒雨,亲临现场,监督施工。仅仅三十天,澶州以东的各个河防要点,加固后的堤防全部完工,肆虐的洪水终被驯服。不久,魏仁浦又在汴河口建立斗门控制黄河水势,确保京城的安全。
魏仁浦的捷报从黄河岸边飞报入京。柴荣看完,只微微一笑而已。在他看来,这些都仅仅是第一步。强国富民,他的心里已有了一个完整的大计划。
18 梦回开封
“月色灯光满帝城,香车宝辇溢通衢。李商隐这首写上元节的诗果真写出了当年的大唐气象!今日读来,竟有幻若隔世之感。”白衣人负手站在街旁,突然感叹道。站在他身旁的那人一身灰袍,微微欠身道:“是啊。李商隐写此诗之时,盛唐气象已然落寞,但长安仍不改帝都风范。香车宝辇溢通衢……可怜现在的长安再也见不到当年的盛况了。”白衣人笑了。他转过头,看着灰衣人,坚定地说:“旧日的长安没有了,我们再造一座新长安如何?”
两人的眼前,正彩灯高悬,火树银花。
后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的这个上元夜,柴荣与王朴站在人潮汹涌的开封街道上有了这番简短的对话。没有人会想到,这番对话将对这座地处中原腹地的城市意味着什么。重建开封城,这正是柴荣一直在谋划的大计划。他决心在现有的开封旧城之外再造一座新城,规模将是旧城的数倍之上。王朴知道,柴荣建设城市之举并非异想天开。当年他镇守澶州之时便曾改造街巷,整修房屋,吸引流民,一扫澶州破败之气,使其很快从战乱中恢复,成为河朔地区最有生气的城市之一。有了澶州的成功经验,柴荣当然有底气大张旗鼓地启动开封的改扩建工程。
但当柴荣把这个想法在朝堂上向大臣们合盘托出之际,人们惊呆了。后周王朝建立才仅仅两年,而且刚刚经历了一场代价不菲的大战。这个国家远远谈不上富裕。现在,柴荣要建立强大的军队,要治理黄河水患,还要恢复农业生产,哪里还有人力物力来修建规模如此之大的新城?除了深知柴荣用意的王朴,大部分人都表示了怀疑和反对。虽然开封城狭小破旧,确实没有帝都风范,但在这个时候启动新城建设,真的合适吗?
柴荣微微一笑。他的语气平缓而坚决,就像那抹正照进大殿中心的暖和的阳光。“我造城,绝不仅仅是为了气派舒适。”他顿了顿,又摇了摇头:“甚至不仅仅只是为了造城而已。”柴荣站起身来,看着面前茫然的大臣们。他们也许确实不能理解自己的深意。这些熟读圣贤之书,高居朝堂之上的官员们,从来就没有他那样的经历。而很多治国之道,显然不是那一叠叠纸张和笔墨所能承载。
他离开龙椅,走下台阶,走到大臣们面前。“当年我游走大江南北,以贩卖货物为生。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他笑着,静静地讲述往事。“但我记住了一件事。”他环顾面前老态龙钟的大臣们:“哪里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你们知道是哪里吗?”他问。
一片寂静。人们都在回忆着。他们可以清晰地说出那个时代发生的每一场大战,每一次变幻的王旗,但谁知道哪里是最繁华的地方?乱世之中,强者为王,谁会关心哪座城市最繁华,哪里的老百姓最富有?“是楚地。”柴荣清晰地吐出了这三个字。此言一出,人们这才若有所思,频频点头。不错,当年最繁华的地方不是中原,更不是河东,而是马殷家族治下的南楚。在中原争斗不息的情况下,统治楚地(辖区大致包括今湖南、广西大部、贵州和广东一部)的马殷很明智地选择了“置身事外,养士息民”的策略,政治上上奉天子、保境息民,同时奖励农桑、发展茶叶、倡导纺织。极有眼光的马殷更充分利用地处中原与南方各政权交界处的地理优势,大力发展与中原及南方诸国的商业贸易,免收关税,鼓励贸易,招徕各国商人。以至于当时的南楚“是时王关市无征,四方商旅闻风辐。”
“你们说得都对。我们要强军、兴农、治水,无一不需要人力财力。而平定天下,则更需强大的国力。”柴荣有些激动地挥挥手:“但民不富,则国不强!要想富民强国,必须让我大周之地成为天下之中,吸引四方商旅,天下万民!”柴荣一边说,一边走过惊疑不安的群臣身边。他抬起头,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所有人都听见了皇帝似乎在喃喃自语,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今日由我来下此决心,成效却可能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之后才能见到。但这样的事却总要有人去做!”
余音绕梁,如雷贯耳。
开封城外,春意盎然。柴荣端坐马上,回身看着青翠原野上的这座巨大黝黑的城墙。“赵爱卿,你可听说过当年庄周与雄辩家惠能的故事?”赵匡胤急忙答道:“臣听说过。当年庄子与惠子相伴游于大梁城,正是在这护城河桥上有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著名辩论。”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天下人不是我,又安知我的心思?”柴荣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扩建新城,定有很多人不理解。就算朝中大臣,我看也有大半不支持。”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陛下志向高远,眼界开阔,又焉是迂腐清谈之辈能及的。”赵匡胤恭恭敬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