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作品:《坏血

    这时,两名执法人员推开门,解开他的手铐,一句话没有,只是把他押往审讯室。
    他便知道,鉴定报告出来了。
    李暮近在审讯室被关了三天,三天不让睡觉,但他本就要死不活,重新面对却望、那位面目模糊的警察,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却望只是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双手撂在上面,一句话没说。
    李暮近淡淡一笑,疲态尽显,脆弱又可怜:“效率变高了。”
    却望也很松弛:“你自己说,还是我来。”
    “这也让?我说跟你说在量刑上会有很大差别吗?”
    却望不浪费时间,手里的文件给他展示一下,说:“你要的车辆鉴定报告,确定违反道路交通安全法,确定驾驶困难,确定是致使车辆失控的主要原因。现在把你的计划和实施计划的全部细节和盘托出,你还有机会,若是我来说,你就只剩一条路可走。”
    李暮近又是一笑,像是死到临头破罐子破摔,“但那辆车不是都烧成灰了吗?你们是怎么鉴定的?”
    却望让他死心,继续拿出改装厂的监控录像照片:“这辆车的改装全过程,一比一复制,也有改装师傅作证。人证物证俱全,你还要怎么抵赖?”
    李暮近摇头,“我不抵赖。”
    他身子前倾,神情纯真无害,声音压低,像在讲悄悄话:“我只是想问却望哥,什么都确定,确不确定李崇开的就是我改装那辆车呢?”
    却望神色一滞。
    旁边警察瞳孔地震,掀起一身鸡皮疙瘩。
    李暮近的手表咔嗒、咔嗒,不知为什么,两人耳朵里,短暂两声后,突然加速、极速。仿佛那不是一块手表,而是定时炸弹。
    这次是倒计时。
    李暮近喜欢他的反应,靠回椅背,“李芈能源公司新品,我跟李崇各提了一辆裸车。我改装那辆确实不能上路,但李崇开上路的不是我那一辆。”
    砰——
    第三十章
    却望愣了一瞬,立即运转大脑,重组信息,片刻已经得出结论。
    事故发生后,勘查现场,确定死者为李崇。源于他身份的特殊,又面临升职,还涉及一起多年前的杀人案,警方早就在秘密监视他,从监控录像确认同一辆车开入、驶出、发生意外,结合已经调查清楚的过往,“李暮近为母报仇杀父”的因果关系初见雏形。
    有槐南大道和改装厂监控录像为证,紧急对李暮近采取拘传措施,也是担心他在李崇告别会后就在家人协助下潜逃,为侦破案件加大难度。
    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一起看似不需要搜证的案件,审讯过程中,李暮近也一直规避、诱导,只字不提不是一辆车的事!
    其实如今的鉴定技术非常完善,无论车辆毁成什么样,都能鉴定出事故原因,根本不用一比一复制。复制再检测的变量也大。事故车辆鉴定报告显示,车辆失控并不百分之百因为车辆改装,也就是说,改装不能作为证据给李暮近定罪。
    到这里,线索断了,却望只能熬鹰,诈他,逼他自己交代……
    却望再看向李暮近,他有一种尽在掌握的轻盈感,他抓住盲区,利用盲点,他好手段!
    没空再跟他说,却望当即起身,抄起文件像一阵风一样冲出门。
    马上申请搜查令,对槐南大道那处房严密搜查,不再以案件相关人为调查目标,调查目标改为李家所有人,不管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都逐一询问!
    李暮近再次被关审讯室,托住头,继续不久前在办公室的思路,又把他的珂珂想起来。
    以改装车致李崇死是丁珂的计划——
    他们家有回家不锁车习惯,车钥匙就在车上,他停在李崇车停位置,两辆车外观一样,李崇误认,开走,出事,水到渠成。
    但如果李暮近早就知道丁珂的目标是李崇,那无论她每一个动作演得多自然顺畅,他都会仔细想想。
    没理由他都知道她栽赃嫁祸还巴巴接着,他是爱她,不是蠢货。
    他拦停飞机,警方对她进行八个小时询问,看起来好像是他要拉她共沉沦,她因此更安全一分,离开中国可以说是疗情伤,也很合情合理。
    她现在,应该已经走了。
    他对她没有疑问,她的计划、决定、狠心,如果是他,过程和结果也不会差很多。他只是生气。他可以陪她一起玩这个游戏,她却把他划成她的敌人,算计进去。
    没有人是一座捂不热的雪山。
    除了丁珂。
    却望把李家槐南大道的宅子里里外外搜查几遍,第一遍就找到了好好停在地下车库的那辆电动汽车。怕有遗漏,才有后面几遍,但无其他有用的线索。
    会客厅里,奶奶、李芈、宋雅至坐在沙发,一个一个等着警察把她们请到书房询问。
    奶奶刚出院,问了两遍就去休息了。
    宋雅至疲惫,却也表示愿意配合,同样的问题问几遍都没异议。
    李芈是有脾气的,但没黑脸,相对宋雅至和奶奶,她的回答有条理又有价值,态度和口吻都很坚定,没有重复询问的意义。
    采证完,询问结束,却望收工,李芈坐在院中央的单檐四角亭,靠在檐柱,宋雅至不太熟练地冲第二泡茶,李芈假模假式地摇着扇柄,笑着邀请却望:“却队留下喝口茶?”
    却望头也没回,只扬了下手以拒绝。
    警察一走,李芈笑容收起一半,回头端起宋雅至的茶,啜半口,“辛苦了,去休息一下。”
    宋雅至摇头,看着茶说:“我想再练一下,妈妈亲自教还不会,有点说不过去。”
    “我也不会,不用学了,去睡一觉。”
    “我不累,我什么都没干,倒是你,事情办得这么严丝合缝,肯定不容易。”宋雅至由衷地说。
    她是说李崇事故车辆跟李暮近改装车不是同一辆的事,李芈说:“我也没有。儿子被带走到现在,也就昨天早上拘传到点放了一会儿,他自己跑到机场作死,又让逮了。”李芈有点感慨:“早知道从车判断出来的杀人,我不早把车开局子门口去了?省了咱们警察跑这一趟。”
    宋雅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想看出点破绽,但没有,李芈很真,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她不禁疑惑,李崇的死真是意外啊?
    李芈温柔地看向她:“结束了,可以好好睡了。”
    宋雅至已经习惯担惊受怕了,那些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揣摩李崇心意,做他忠实的手下,做一切扫尾工作……他死后,她也不踏实,现在当真可以好好睡了?
    李芈握住她的手,这次没说话。
    至此,宋雅至再无疑问。
    宋雅至上楼休息,李芈驾轻就熟冲了第三泡茶,动作连贯,没有一丝犹豫,哪里不会,分明是太会。
    奶奶出来时,李芈刚好凤凰三点头,递上一杯。
    奶奶教的,自然没有惊讶之色,只是走到跟前,坐下来,赏起缸里的睡莲。晌午太阳正烈,拿相机拍上几张,都不用调色。
    李芈鼓捣来的名贵品种,过些日子,天再冷些,就是几束残莲了,也很好看。
    奶奶喜欢,看了很久,茶都凉了,也顾不得品。
    李芈也不打断,一直为她换茶,直到她终于愿意说话。“杀干净了,差不多了吧?你跟谁在一起我不管,把孙子给我留下。”
    “嗯。”李芈动作不停。
    奶奶终究没喝李芈的茶,说完话,又回到屋里。
    李芈兀自泡茶,接着收拾茶具,慢条斯理,所有用具回归原位。奶奶其实多虑了,如果不是李暮近,她会让李崇活得久点。既然儿子烦他,当然要哄儿子开心了。
    说起这点。
    儿子终于是她的儿子了。
    李崇事故身亡一案,警方对搜证得到的新证据审查后,发现李暮近无犯罪事实,又经上方批准后对其立即释放。
    释放当天,公安部门对该案件进行公示,连同李崇多年前杀害牧裳、侵占牧璞一财物、滥用职权、挪用公款、行贿受贿、妨害作证、强奸等犯罪事实一一公示,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公示新闻下,网友怒评十六字——骄奢淫逸、贪婪无度、伪善作秀、无法无天。
    李暮近的惊险七日结束时,却望亲自给他解开了手铐,正好到饭点,脱制服送他出门。
    九月中旬的太阳藏在厚霾之中,仍然刺得人睁不开眼。
    却望掸掸他肩头的浮尘,整理他七天未换已经褶皱不堪的衣服,眼睛扫过仍然晶莹剔透的纽扣,说:“下次再来到这里,我保证你不会那么轻松就出来了。”
    李暮近弯唇,微仰头颅,闭眼接受他“服侍”,说:“当然,从没怀疑过却望哥的办案能力,谁能从你手里逃脱呢。”
    却望抬眼,看着他。
    李暮近睁开眼,与他对视。
    却望从看到盯。
    李暮近毫不退避。他什么状态都有过,除了惊慌畏惧。
    却望走近一步,低声说:“你一定做了什么。”
    “什么呢?”李暮近歪头,“我不明白。”
    却望神情慢慢放松,稳步后退,两人间隔一米后,他才继续道:“我会知道的。”
    “等你的传唤。”
    却望到这时已经完全放松,“阿睿在你面前有压力是正常的,你可以试着理解他。他对你没有过二心。”
    李暮近的懒散更外显一些,“话题跳得挺快。”
    却望看穿他在故作无所谓,却没拆穿,只是真诚地说:“我相信阿睿选朋友的水平,你是越过法条擅自审判他人,除此,没有主动伤害任何人,不是极恶。”
    “这是打真诚牌吗?却望哥的审讯方式很新。”
    “做个好人,再回这里时可以保你的命。”
    李暮近一笑,看向左侧远处的山影,随后扭头前行,许久,“做个好人就能保住命,原来如此。”
    他潇洒远去,留给却望的只有背影,却望却好似看到他嘲讽的唇角。他不信这话,也可能是以前信过。
    李暮近已到车前,即将上车,却望喊道:“你说过却望哥从不骗人!我告诉你!现在也是!”
    李暮近有停顿,但没回头。
    却望目送那辆车离去许久,转身往回走。忘了自己是出来吃午饭的。好像不饿了,也好像只是想送他。
    孩子很好,要是走错了道,就太可惜了。
    但也只能说到这里。
    李暮近一进家门,家里三个女人参差站位,关切地看着他,本想随意一点,没礼貌地上楼,还是停步,叫了人,又说了一声:“让你们担心了。”
    宋雅至是最疼他的,上前挽他的手:“快去洗个澡,洗完吃饭,奶奶亲自做了两道菜,得吃光。”
    奶奶笑得好看:“吃光那就撑坏了,吃一点,胃里有食儿,心不慌。”
    宋雅至推着李暮近上楼,回头答应奶奶:“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