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小插曲III》

作品:《到约定的那时

    89
    《小插曲iii》
    望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和报告,他只感觉疲惫无力,没有心思处理任何工作上的事情,就这样发呆了一整个上午。
    「崔组长,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回家休息吧。」同为组员和朋友的朴顺英,很担心他的情况,不时地上前关问。
    「我没事。」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他淡然回应。
    连续好几天,他停滞的工作严重耽误了公司的进度,他的父亲、也就是这间公司最具权威的会长,对此感到非常气愤,并召开会议,将每个组员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真讨厌,为什么组长的过错要由我们承担吶?」
    「就是说啊,不想工作就回家睡觉嘛!干嘛这样折磨我们!」
    「空降就是空降啊,真让人看不下去!」
    组员们都很不满他的工作态度,私下常常大发牢骚。
    「你就这么不想接手我的公司吗?」父亲没有半点期待地问。
    他低头不语。
    「你到底是什么心态?存心想把我气死吗?我怎么有你这种儿子!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生下你!」
    气头上的父亲,全然不知脱口而出的这些话语,有多伤人。
    「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哦!」他猛地开口。
    父亲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因为我很快就会死了哦!」掛上平常的微笑,他一派轻松地说道。
    「……什么?」父亲瞪大的双眼里,满满的不可置信。
    「很快的我就不能再弹琴,也不能再唱歌了。」弯起的嘴角恢復成平行,他的眼里有着一丝哀伤。
    父亲茫然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到办公室,父亲心不在焉地听着秘书安排好的行程,脑中所想的尽是崔银奎的事情。
    大概是从前妻过世后开始的吧,他变得只是远远观望儿子,不再给予任何关心和支持,唯一为儿子做到的一件事,就是伤害。
    身为一个父亲,他失格了。
    「会长?」秘书的声音拉回父亲的思绪。「您身体不舒服吗?需要到医院检查一下吗?」
    「不用了。」父亲摆了摆手。
    现在还来得及吗?
    ……还来得及为儿子做些什么吗?
    「金秘书,可以请顺英过来一下吗?」
    #
    生病了,不管有没有痊癒的可能,都要经过一段没有意义治疗。
    这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他是这么想的。
    经过一星期的復健和药物治疗,医生要求他住院并持续观察病况,他没有多作考虑便答应了。
    现在的他就像任人操控的魁儡,反正都是一个失败的人生,怎么活着都无所谓了。
    他的父亲请朴顺英整理一些生活用品,她到他的房内收拾了些衣服,顺手拉开的抽屉里,置着一个显眼的白色盒子。
    打开盒子,是两枚相同款式的对戒。
    她拿起形状较小的戒指,左右翻看了下,意外发现环内刻上了几个英文字母。
    ching,是女孩的名字拼音。
    她感觉喉咙紧锁,眼眶一片湿热。
    『哥,你会跟姐姐结婚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对结婚没自信。』
    『没自信?』
    『两个人一辈子不分开的自信。』
    曾经,他无法对任何人作出一辈子的承诺,但是,为了女孩,却……
    「你连这个也拿来了?」望着朴顺英递出的白色盒子,他微讶。
    「原来,哥也有想结婚的时候。」她笑了,心隐隐作痛。
    他打开盒子,拿起其中一枚戒指,套进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本来,我是带着戒指回去找她的。」他低头笑了笑。「就算不能马上答应我,我也相信她值得让我等待的,就像她愿意等我那样。」说到这,他的声音沙哑了起来。
    「哥……」不要说了。
    「以为自己飞得够高了,却忘了我还不习惯飞翔,最后果然就摔成了一堆烂泥巴。」他举高左手,凝视着指上发出的银色光芒。
    「哥,对不起!害你想到她了,对不起!」听着他诉说这些伤感的话,她好懊悔一时衝动拿来了这对戒指,间接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他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哥。」她不禁上前拥住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待在你身旁的,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所以,你也不要放弃任何希望,好吗?」
    「顺英……」
    没事的,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他了。
    再也不会……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出现在公司门外的女孩。「找到这里来了?」
    「崔银奎呢?」从女孩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她只觉得刺耳。
    事到如今,女孩还想改变什么吗?
    「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女孩拉扯她的手,不自觉瞥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和他一对的、刻着女孩名字的戒指。
    她不自在地将手收到身后,空出一手推开女孩,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女孩衝到她前方挡住她的去向。「快告诉我崔银奎在哪里,我想见他,拜託你!」
    ……想见他?
    把一个人彻底伤害后,怎么还能轻易地说出想见他?
    「我劝你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女孩身上,她了当地说。
    现在最重要的是崔银奎的身体状况,不应该再出现任何无关紧要的人事物影响他的治疗,尤其是早该消失在他们生活中的女孩。
    「银奎也是这么想的吗?」从女孩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犹如千万根针扎在心上,刺痛不已。
    「你已经伤害他一次了,能不能别再有第二次?」女孩不会知道自己的背叛是怎么被拆穿的,她也不打算说出来。
    女孩一副被曲解的无辜表情,看在她眼里,只有可耻足以形容。
    「连自己是不是伤害了别人都不知道,你还真是可笑呢!」既然女孩装死不认帐,那她就配合到底吧!
    她要赶快回到他身边去,要是被他知道女孩找过他的话……
    「顺英,听说小青来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好想见见她,好想听听她的声音。」
    「哥,你不能去见她。」拜託,不要去。
    「也许我还在期待可以改变什么吧?」
    「你跟顏悦青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她大声斥吼,他茫然凝望。
    「哥,求你了,不要去见她。」她扑进他怀里,双手揪紧了他的衣衫。
    他按住她的肩膀,轻轻将她拉离自己。
    「嗯,我知道了。」他扬起微笑,温柔地说着。
    整理好他换下的贴身衣物,她带到他家交给曾在公司见过面的女人,也就是他的继母。
    「对了,你认识寄这封信的主人吗?」女人拿出一封国际信件,上方书写的是中文繁体字。
    是那个女孩,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以让我帮忙转交给他吗?」她问。
    「嗯,那就麻烦你囉!」女人点点头,将信件交给了她。
    这封信,该交给他吗?
    不,他的心已经无法再承受伤害了,她不能再让女孩有机会伤害他。
    捏着信封中央,她想一股作气撕掉这封信,双手却颤抖得使不上力。
    她做不到。
    望着女孩的字跡,她的眼中不知何时聚满了泪水,滴落在信封上,模糊了其中几个字眼。
    她擦掉眼泪,将信件收进包包,提着乾净的换洗衣物前往医院。
    病房里,不见他的踪影。
    「他说有点闷,想去附近走走。」一位护士走进病房,向她解释他的去向。
    「是吗?谢谢。」向护士道谢后,她在床沿坐下,拿出女孩寄来的信件,心里百感交集。
    他们,是不是已经见到彼此了呢?
    #
    想起警卫大叔说女孩来过公司找他,他就不知不觉搭计程车到这附近来了。
    真是的,都这个时间点了,女孩怎么可能还在呢?
    一个脚步不稳,他在跌倒前及时偏向一旁按住墙角,幸好没有当场跌了个狗吃屎。
    他感觉最近的双脚很不听话,时常莫名停顿一下,或是脚步跨不出去,走路变得跌跌撞撞的。
    没办法了,只好像做復健那样,尽可能地放慢步调,跌倒的机率也会降低许多。
    有点累了,还是回医院睡觉吧!
    转身迈出脚步,他听见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回过头,是一辆计程车,而后,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开啟的车门走了下来。
    双脚不自觉移动,缓缓地走向了那个人影。
    直到女孩也发现他、直到女孩紧紧地抱住了他。
    「见到你了!见到你了!」是女孩的声音。
    「小青?」
    有多久了,他未曾再喊叫过这个名字。
    「真的是你,小青。」他伸出手,轻抚着女孩的面颊。
    「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来公司?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女孩没变,一样这么爱操心他的事。
    「银奎,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女孩紧拥着他,对他说了句他最想听到的话。
    ——连父亲都没对他说过的话。
    「小青……」他忍不住加重环抱的力道,唇轻吻女孩的发丝。
    「以后不要再让我找不到你了,好不好?」
    ……以后?
    差点就忘了,他是一个没有「以后」的人。
    「时间很晚了,我送小青回去吧。」同时,他也是一个无法再给予承诺的人。
    「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了,不想就这么回去。」
    就算女孩留下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小青,不要任性,明天也可以见面的。」
    「如果明天又见不到你了呢?」
    他是个接近死亡的人,而女孩还有那个男孩在等待她,他不懂女孩为何对他如此执着?
    他不懂。
    「找不到你这件事,我觉得很痛苦。」
    痛苦?
    是啊,他只会让女孩痛苦而已。
    「银奎?」
    温暖的手轻轻碰触他的脸颊,泪水在他眼中满溢而出。
    来不及了,什么都……
    「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我赢了小青两次。」
    还记得两人说好的吧?
    可是,他却无法再履行这个约定了。
    不只是他,女孩也……
    「先放弃这段感情的,不就是小青吗?」
    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人是无法做到最完美的,是吧?
    说着只要让女孩幸福就好了,这种漂亮话,到底也只是在欺骗自己罢了。
    他是人,一个平凡的人。
    一样会受伤、会流泪。
    「那个人,一定不会让小青痛苦的,对不对?」如果从头到尾,女孩的身边只有那个男孩的话,他跟女孩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係!你相信我好不好?」
    「在他身旁的小青,笑得很可爱,不像在我身旁的你,总是在哭泣。」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替女孩擦掉眼泪。
    「如果没和我相遇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哭,也不会痛苦了。」
    抓住他的手,指尖碰触到他指上的戒指,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说什么不可能跟朴顺英在一起,原来相处久了想法还是会改变的嘛!」
    「不是小青想的那样。」他淡然否定女孩的猜疑,不为此多作解释。
    「明明是自己移情别恋了,却把错推到我身上。」停止笑声,女孩抖着肩膀,眼泪不断地滑落下来。「好啊,既然你想到朴顺英的身边,我也没理由再说什么了!」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你走啊!走了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永远都不要再回到我身边!」女孩用力捶打他,一边吼叫。
    「嗯,我答应你。」接下女孩的拳头,他在松手的同时转过身,缓步离去。
    到头来,他还是让女孩哭了。
    对不起,都怪他的无能,才会以这么不成熟的表现,结束了这份感情。
    不管是他和女孩,都不会再回头了吧?
    「不要走,银奎,不要走……」
    听到女孩的呼唤,他不禁停下脚步,流下的泪滑过了讶异的脸庞。
    咬紧牙,他强忍着回头的衝动,逼自己继续往前走。
    ——不能再回头了。
    双脚再度不听使唤,他重心不稳跌向前方,小跑步过来的朴顺英正好扶住了他。
    「哥,没事吧?」搀扶他站好,她察觉到他脸上的馀泪。
    「我跟小青……」他欲言又止。
    「嗯,我们回去吧!」知道他要讲什么,她对他点了点头,扶着他坐上计程车。
    回到他的病房,她让他在床上躺好,并替他盖上了棉被。
    「哥,好好休息,明天再过来看你。」
    走出医院,她从包包拿出女孩寄来的信,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