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作品:《相府墙真高

    苏行止歪向一边,脸庞很快肿了起来,五条红痕明显又狰狞。

    我从前不是没打过他,顽闹的时候,吵架的时候,可从没一次像现在这样,决绝至绝情。

    我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苏二公子,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你听我解释,我——”他只说了一句,便断了话头,皱着眉。

    我看着他,面貌依旧俊朗,神色依旧亲和,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好像他还是那个宠我爱我的苏行止,而不是刚刚那个冷血下达指令的王佐幕僚。

    “听你解释什么?听你解释我刚刚听到的都是假的?解释你根本没有扶持萧昱?解释你那一切你瞒我欺我的谎言?!”我声色厉苒。

    “不错!”面对我的质问,他终究开口,转过头和我直视,他眼中,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我。

    “我一直扶持的都是五殿下,但从未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我也不会辩解。”

    我心底咔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碎了。我多希望他能找个借口,糊弄糊弄我,反正我那么笨,被他三言两语就能欺骗过去。可是他却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撕开赤/裸裸的真相。

    我仰天,一声惨笑,“还有什么好说的,苏行止,从今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我背过身,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刚跨出一步,就听见他厉声逼问。

    “就因为我选的不是太子你就要将我们之间多年情分统统抹去,萧翎,你是否太过绝情?!”

    “你怨我选的不是太子,可曾问我为何不选他?他是嫡长子,自幼被当做储君培养,本该是最合适的帝王。可他这些年的做派你也看见了,痴迷一人而不顾国家孝义,岂堪大任?大梁需要的是一位明君,不是一个任性恣意的痴情种!萧翎,你要记住,你不仅是萧钧的妹妹,你还是大梁的公主!”

    字字诛心!

    我紧攥手,掐得掌心生疼。我回身怒道:“他是我的亲哥哥,你难道要我亲眼看着他走向覆灭吗?我问你苏行止,现在我要你杀了苏从知你可能做到?!”

    他一愣,我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屋里,我将所有人锁在门外。苏行止在外面,门拍的啪啪作响。

    “阿翎你开门,你开门。”

    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他,冷声吩咐穆周:“将他赶走,我再也不许他出现在我面前。”

    穆周慢了半拍,迟疑问:“赶走驸马?”

    “废话什么?!”我一腔怒火没处撒,正好找了个出处,“父皇既然把你指派给我,你就得听我的命令,将他赶走,以后没我的命令不准他靠近我半步!”

    穆周再不敢迟疑,回了个是迅速办去了。起初还听见争吵声,后来便动上手了,再接着就听见十来个暗卫越出,苏行止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十来个暗卫吧?

    我蹲在角落里,埋头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

    大军在宁城停驻三日,孙元帅丝毫没有赶路的打算。听说萧钧和萧昱的人先后来找过他,都被他避得远远的,他貌似很闲,每天都来找我说家常。

    他倒是个好心的长辈,如今我无权无势,他还要顾及我的心情过来安抚一番。

    那夜苏行止被穆周等人拦在屋外,最终未能进来,听说受了点伤,我忍了又忍,这才逼迫自己不去看他。

    我搬进宁州太守府邸,寻了处清净的地方,把外面的十万火急抛诸脑后。

    反正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没有任何能力的下嫁公主,他们的争斗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听天由命吧。

    我跟着太守夫人伺弄花草,她娴静如水,我心如死灰。

    太守夫人虽是正室但并不受宠,她的生活恬淡却也有些乏味,好在太守把难产而死的妾室所生女抱给她抚养,免了她许多无聊。

    那个女娃是个活泼的丫头,爬树摸鱼无所不会,浑像个假小子。

    这天,她被太守宠妾房里的婆子欺负了,回来告状。

    “娘,您再不给女儿做主,那狗东西都快骑到女儿头上了。”小丫头嘟着嘴。

    太守夫人摸着她的小脑袋只是笑,“凭她一个婆子是不敢欺负你的,定是你顽皮惹她骂了你几句。”

    小丫头见她母亲猜中了,垂着脑袋,“她骂我克母,说活该我亲娘死的早。”

    说完她愤愤骂道,“这老婆子,狐假虎威!不就是仗着她那主子是爹的宠妾嘛!”

    我听着她怒骂,不由笑了,“你还知道狐假虎威呐?通常我听别人都骂狗仗人势呢。”

    小丫头歪了脑袋,“我哥哥教我的,说狐假虎威骂人更有文化呢,不过我一直不懂,这狐狸是太聪明呢,还是老虎甘愿给它抖威风呢?公主姐姐,你说……”

    我早已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只觉心里有个想法,正破土而出,疯狂滋长。狐假虎威,狐假虎威……

    “公主姐姐?”小丫头伸手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这一晃勾回我所有的神智,我霍地起身,带翻了凳子,然后狂奔了出去。

    孙元帅,找孙元帅!

    我跑到前殿,一头钗环俱乱,我顾不得整理,直直地走向他。

    孙元帅瞥了我一眼,老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他抬手,对我行了个大礼:“老臣已经等候公主许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西吧,我实在是编不下去了,狐假虎威啊……

    ☆、失而复得

    他说完这句话,从袖中掏出一枚翠色岫玉,双手捧递给我,“老臣现在,物归原主。”

    我抖着手,从他手里接了过来。翠玉通体莹绿,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正面金字镌刻明璋二字,反面,刻了一只毛绒绒的狐狸。那狐狸惫懒调皮,趴卧在地,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皇室岫玉早就在改服换制时毁去,为何父皇独独留下我这块恶作剧过的岫玉,为何在前不久,才追忆旧事似的将之挖出给我?

    狐假虎威,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当年一时顽闹留下的狐狸,竟叫父皇另起心思,委以如此重担。

    我捏紧岫玉,皱了皱眉头:“让苏太尉出来吧,不需藏着了。”

    既然狐假虎威,孙老元帅能看出我是军权的左右者,那么持有虎符的苏太尉,大抵早就来会合了吧。

    孙老元帅捋捋胡须,眉眼俱是欣慰的笑,对亲信道:“去请太尉大人过来。”

    亲信去了很快回来,身后跟着的正是苏太尉,我的公公。在家里我尚且能尊他为长,可如今我是君他是臣,再见面已然十分尴尬。

    苏太尉看见我,抢先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老臣,叩见公主殿下!”

    临肆高台的风景不错,飞檐沥瓦,悬着长串风铃,一阵风吹来,铃声清脆幽远。

    我抱膝坐在高台上,无神地眺望宁城十万烟火人家。

    “苏大人,父皇临去前,可曾说要我怎么做?”

    “陛下当时油尽灯枯,但对储君依然郁结在心,是以只吩咐老臣遵循持岫玉之人意,未来天子,由她定夺。”

    未来天子,由她定夺。父皇,女儿不过一介俗子,如何担得起决定未来天子的重任?!萧钧,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萧昱,人称明君贤王。

    父皇,你尚且犹豫难定的事,为什么要交给我?!

    廊下一阵风动,风铃摇摆不定。有人静静落在身后,声音冷肃:“公主叫属下有何吩咐?”

    我回过神,道:“去告诉元帅,明日大军拔营,回京。”

    穆周恭声:“是。”

    说完他转身欲走,被我叫住,“等等,他——怎么样了?”

    穆周愣了下,反问我,“他是谁?”

    我懊恼,抿唇不语。片刻功夫穆周才反应过来,向我赔罪道:“公主无需担心,属下有数,只是些轻微外伤,驸马无碍。”

    “知道了,你下去吧。”

    穆周转身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事递给我:“公主,这是帝京旧人给您的信。”

    帝京旧人?我疑惑,接了下来。

    行云流水,信封上的字熟得不能再熟,我心下了然。

    拆开一看,果然是他。我原以为他会是萧钧的说客,孰料信中通篇未曾提及皇位。

    “老父怜儿,不胜哀痛,吾妹柏清临去,可留有遗言?”他问的竟是这件事。

    柏清殉国的事是早已传到帝京的,父皇感慨她巾帼英雄,将她与齐允合封“应侯”,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

    我把信收起,吩咐穆周,“告诉他们,柏清无所惦念,临去并无遗言。另外,你派人找到柏屿,让他安排一下,我要见太子一面。”

    穆周迟疑,“见太子?”

    是的,是时候见见我这位胞兄了。

    苏太尉接管大军,次日拔营回京,萧昱拥兵关外,并未与我们发生争执。

    关外百姓井然有序,毫无被驻军叨扰的现象。贤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初夏的时节,气候闷热,我难得地骑了马,穿行在半人高的草地里。

    似有大雨将至,西南角乌云蔽日,虫鸣此起彼伏,闹腾得人心烦躁。

    苏太尉在我身侧,他知道我和苏行止的冷战,并未劝我,只是将萧昱的政绩同我说了一些。

    我默了好一阵,问他:“您也希望我扶保五哥吗?”

    他摇头,“老臣只是想让您有更清楚的认识。太子自幼作为储君培养,论才能是有的,但五殿下这些年的作为,也不失为明君,这一切,最终还要您来做决定。”

    我强行不肯承认,反问他:“你们都偏向五哥,可曾想过高贵妃,以后五哥成了皇帝,高贵妃还会放过我和皇兄吗?”

    苏太尉叹气,“公主,高氏已经死了,陛下临去前,明旨令高氏殉葬。”他像怕我不知道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五殿下的母亲,已经死了。”

    我坐在马上,看着秋毫无犯的士兵,心里一阵茫然。

    生在帝王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了让我毫无后顾之忧,父皇竟下令高氏殉葬。是我,间接害死了高氏。

    萧昱,你可恨我?

    那天阴雨绵绵,我在一千禁军的护卫下进了宫,进宫后萧钧便不准禁军跟随了,穆周面色紧张,与对方僵持不下。

    我挥手让他退下,萧钧再狠,难道还能杀了我么?

    我独自一人,提着裙摆走上高高的玉阶。萧钧亲自出殿迎我,他在殿前俯视,我在阶下仰望,长长的玉阶模糊了彼此的视线,一如当初与父皇的诀别。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他朝我伸手,酷肖母后的脸多了三分笑意,“阿翎,欢迎你回家。”

    我一顿,冷笑着反问:“家?家在哪儿?已无父母,谈何为家。”

    他神色如常,淡淡说:“虽无父母,仍有长兄。”

    我轻哼一声,绕过他,径直进了大殿。没了堆积如山的奏折和没完没了的朝事,这正殿空旷得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