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弃

作品:《刺猬玫瑰(高干)

    几天后,江寄凡正式开始康复训练。
    早晨起床吃了早餐后,护士将她带至康复科。
    因为是特需病房的患者,此前已经有护士为她排好了号,到了便可以直接进行治疗。
    “不好意思,前面还有一个患者没结束治疗,请您稍等两分钟。”
    似是怕他们对此感到不满而投诉,病房护士装模作样的说了康复科的医生几句,然后转头面带微笑对他们道歉。
    澹台清摇头说没关系,然后由着护士将他们带到等候室坐下。
    等待期间,旁边的治疗室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紧接着,门被打开,一位少年模样的男孩跌跌撞撞的从里头跑出来。
    “太痛了,我不做了!我不做了!”
    “你不想好了是吗,痛又怎么样,忍忍就过去了!”看起来像是父亲的中年男子一边呵斥,一边蛮力将他推进去。
    而后,未来得及合上的门缝里断断续续的传出男孩崩溃刺耳的吼叫声。
    “妈妈,我好害怕,我不想做了呜呜呜……”不远处同样在等待的小女孩被吓得嚎啕大哭。
    江寄凡听着那阵凄厉的惨叫声,顿觉毛骨悚然,头皮发麻,裸露的皮肤起了阵阵粟粒。
    见状,澹台清握住她因恐惧而紧绞的双手,轻声安抚道:“别怕,寄凡,我会陪着你。”
    然后又将话题中心转移到一些别的方面上,试图以此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江寄凡垂眸听着他的话,心中却仍旧惶惶不安。
    很快便到她了。
    进去之前,澹台清询问能否陪同,负责叫号的护士头也不抬,声线冷然:“不好意思先生,以免治疗中断,我们不建议家属陪同。”
    他闻言拧了拧眉,低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稍显无助的江寄凡,还是再次提出请求。
    “先生,您不用过度紧张,如果中途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叫您的,请您在外面等待。”病房护士温声道,三言两语便将他的想法打消,到轮椅后面站着,准备将江寄凡推进治疗室。
    澹台清也害怕自己在场会干扰他们的工作,遂作罢。
    “寄凡,别害怕,我就在外面等着,如果有什么,你叫我,我会第一时间进去……”他在轮椅旁蹲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
    “嗯。”江寄凡难掩失落,极轻的应了一声。
    被推进去之前,她回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她什么也看不到。
    澹台清看见她的回头,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却在迈出下一步之前硬生生克制住。
    他不能干扰她……
    进去之后,年轻的康复师让江寄凡不用紧张,放松身体。
    她努力克制心里的恐惧,身体却仍然有些紧绷。
    “我们要开始了。”
    得知她双眼不便,康复师耐心与她解释了今天的康复训练任务后,便着手开始。
    江寄凡坐在床沿边,双腿下垂,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脚踝,继而用力往上推压。
    “啊!”刺骨的疼痛从受伤的那只腿上传来,疼得她蓦地尖叫出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康复师显然已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动作未停,继续推着她的小腿往上压。
    “疼!疼!”江寄凡痛得眼前发黑,不停捶床,挣扎嘶叫。
    “按住她。”康复师吩咐护士道。
    护士上前将她按住,安慰道:“忍一下就好了,疼才有效果。”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就在她疼得天旋地转,不知今夕是何年时,康复师才终于停手。
    “让她缓一会吧……”
    “叫她的家属进来。”
    澹台清坐立难安,在走廊里踱来踱去。
    “江寄凡的家属在哪?”治疗室里的护士推开门,大声问道。
    “这里!”他立即回身应道。
    治疗室里,江寄凡正在护士的怀里平复气息,迷迷糊糊间听到澹台清的声音,立马推开护士,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澹台清甫一进门便看到坐在治疗床上脸色惨白的她,只见她脸上泪痕交错杂乱,双眼红肿,看起来好不可怜。
    她就这么定定盯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虽未言语,却能看得出她饱含的委屈。
    澹台清快步上前,接过护士手中的纸巾为她擦拭眼泪,心疼不已。
    “没事了,寄凡,没事了,我来了……”
    江寄凡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紧紧靠在他的怀里,不住哽咽。
    病房护士一直跟在她身侧,见状,出门倒了杯温水回来。
    “这项康复治疗是有些难受的,来,先喝口水吧。”
    澹台清接过水杯,动作小心翼翼的喂她喝水。
    “还要做多久?”他问。
    “如果配合好的话,最多二十分钟。”
    江寄凡听到“二十分钟”这几个字,犹如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回想起方才钻心刺骨的疼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澹台清摸了摸她冷汗津津的脸,轻声问道:“寄凡,你可以再坚持吗?”
    幻想到自己康复后健步如飞的场景,她咬咬牙,点头应下。
    后来,眼睁睁看着她痛得额头与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澹台清扶住她双肩的手都有些轻微的颤抖,不忍直视,含泪撇过脑袋,甚至有一种想要就此结束的冲动。
    江寄凡疼得干呕不止,痛哭流涕,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能不能不做了!”她溃不成军,夹杂着哭声吼道。
    澹台清向康复师投去询问的目光,却见他站直身,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道:“现在才只是开始,如果你连目前的治疗都坚持不下去,后续的治疗会更加困难……”
    闻言,他为她擦了擦脸,低声哄道:“寄凡,我们再坚持一下好吗?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江寄凡感觉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吸了吸鼻子,被迫继续。
    “嗯!!”痛极之时,她狠狠咬住他的肩头,十指掐住他的后背。
    虽然他曾给她修剪过指甲,但余甲的指尖陷入皮肉里,仍旧能够令人疼痛。
    这些疼痛澹台清都通通忍下  ,一声未吭。
    对他来说,他的疼还不及她如今正接受着的万分之一。
    “好了。”
    折磨良久的酷刑终于结束,江寄凡身上的病号服已然完全湿透。
    护士推了轮椅来,想扶她坐上去。
    江寄凡刚从疼痛里清醒,还未缓过神,反应激烈,不肯让她碰。
    “别碰我……”
    见状,澹台清只能小心翼翼的将她打横抱起,与他们道了句谢后便大步流星的离开。
    “怎么衣服都湿透嘞?”回到病房后,李阿姨看到他怀里蔫蔫的江寄凡,惊叫道。
    “阿姨你先放水,我要帮她洗澡。”澹台清抱着她坐下,拿纸巾伸进衣服里给她擦了擦后背的汗。
    怕她着凉,又赶忙将空调温度调高。
    江寄凡听到后,声音沙哑道:“我要阿姨洗……”
    他不愿拂了她的意,只能应下。
    兴许刚刚的康复治疗花光了她的所有力气,洗完澡出来后,刚沾床她便睡着了。
    之后,江寄凡日复一日的进行着康复治疗,康复毫无疑问成为她每天中最害怕面对的事情。
    期间,澹台清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尽管治疗过程中她表现得不够优秀,他也从不会指责她,只会温声细语的鼓励。
    “不要着急,寄凡,慢慢来……”
    “很好,你做得很棒……”
    江寄凡艰难的用双手攀扶着双杠在地面行走,浑身大汗淋漓。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状态不好的原因,原本对她来说已经不算困难的行走却在此时变得举步艰难。
    她向来固执,对自己做不好的事情会一直坚持做到最好,以至于康复师说结束时,她仍在努力锻炼。
    “寄凡,今天就先到这吧,我们回去吧。”澹台清不忍心见她如此,上前劝道。
    江寄凡却仿若未闻,拧眉咬牙继续扶着双杠行走。
    直到后来力气耗尽,她才终于停下。
    回病房的路上,她突然提出要自己下来走,澹台清劝不动,只能由着她。
    “我不要你扶。”江寄凡推开他,不准他帮忙,跟自己较劲似的,脱了拐杖慢慢行走。
    澹台清跟在她身侧,看得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喘。
    果然,才走了几步,她便脱力摔倒。
    还好他反应迅速,扑上去抱住她的身体。
    “寄凡,别走了,我抱你回去。”
    江寄凡低垂着头,面容沮丧,心中深感无力与挫败。
    回到病房里,澹台清将她放在床上坐好,想去拿毛巾给她擦手,然而才刚转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响。
    他惊吓回头,却见她将床头柜上的所有物品都扫落在地,水杯什么的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碎片四溅。
    不甘与愤怒两种情绪在江寄凡的胸腔里四处乱窜,挤得她的心口快要爆炸,多日以来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
    澹台清也不上前,眼睁睁站在一旁看着她发泄,直到她的动作停下后才上去。
    “寄凡……”
    “别管我!!!”江寄凡甩开他的手,噙着哭腔吼道,随后自暴自弃的倒在床上放声痛哭。
    澹台清一颗心攥紧,泛着丝丝的疼,想上前安慰,却又不敢碰她,只能在床边默默坐下。
    江寄凡转身背对他,身体蜷缩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瘦弱的双肩不停颤抖。
    骄傲如她,怎么接受得了这么软弱无能的自己?
    得知自己失明那天她没哭,如今惊觉自己或许没办法再成为想象中那样健康的人后方才觉得难以接受。
    这世界就算再好又如何,她现今只不过是一个又瞎又瘸的废人罢了。
    无数种悲观的想法在她脑海里闪过,令人越想越心伤。
    江寄凡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发出困兽一般的哭泣呜咽。
    良久后,哭声才渐渐停止。
    过了几分钟,澹台清小心翼翼的唤道:“寄凡?”
    没有回应。
    他探头看过去,才发现她睡着了。
    澹台清将她转过身来,只见白净的脸颊上尽是一道道泪痕,哭红的鼻尖还挂着泪水,惹人怜爱。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拿了温热的毛巾来为她擦脸。
    她睡梦中仍不踏实,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团。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自她醒来之后,便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性子也变得阴郁了许多,说到底,失明这件事还是对她打击甚大。
    澹台清盯着她的面容许久,最后低头轻吻她的脸颊。
    她清醒后就很避着他,他已经许久没这么吻过她了。
    睡梦中的江寄凡突然嘤咛一声。
    他立马离开,怕弄醒她,不敢再动。
    澹台清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地板,怕她醒来后会被碎片伤到,遂蹲在地上轻手轻脚的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