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萍、张怀玉等纷纷睁大眼睛看去,却看不出个所以然。褚直命小童取来竹刀,亲自在那一处轻轻一刮,一层粉末掉落之后,却露出了颜色更重的山石画像,就像这张画的表层之下还藏着一幅画一样。

    这怎么可能?就算笔力入木三分,也不可能里面的颜色比外面更重。

    褚直不语,拿着那竹刀慢慢刮开三四处地方,俱是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褚陶不由问道。

    褚直先不答他,而是问褚渊:“四弟,这幅画你花了多少银子?”

    褚渊不语。

    褚直笑笑:“怕是把你做三年县令的俸银都花光了也不够吧,你这次亏大了。”

    褚直话里有话,褚渊俸禄能有多少,这幅画他若是当真的买来,至少五万两银子,他哪来那么多钱,就算别人以为是国公府的银子,褚陶可是不信的。

    这件寿礼真假尚未辨出,味道就已经变了。

    褚渊脸白了白,他这时不能沉默了:“三哥还是说的明白些,这幅画无论是笔法、着墨、气势,都是出自沈大家之手无疑。我可能看走眼,难道袁大家、张大家他们也会看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褚渊抬到大家的份上,袁萍几个有些不好意思。

    褚直微微一笑:“四弟,看你急的,等三哥我说完。”

    他这么一说,褚渊好像真的有些急不可待的味道了。

    褚渊也算极能沉住气了,当着众人的面硬是把火气压了下去,面色平静地等着听褚直说。

    褚直却冲着褚陶一笑:“父亲,您忘了?当年我母亲从金陵外祖王家来时,带了三车白云山宣纸,所以我对这种纸也算熟悉。旁人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一二。因白云山宣纸比普通宣纸厚上三分,纸质优良,所以若是有临摹不到位的地方,从旁处刮下些纸末,和以清水,不但便遮掩一二,干了之后还能在上面继续作画,所以惯有画师以此技为生。沈大家气韵难仿,想来这位画师也是多次临摹才勉强凑出。各位请看这幅画的边缘是否有些残损?不要以为这是在临摹作假过程中弄破的,实际上是画师特意做旧,以使整幅画以假乱真……”

    从褚直提到“金陵外祖王家……三车白云山宣纸”开始,在场的武将没反应过来,文士都激动的哆嗦了。

    如果把大熙的所有文人当做一个人来看,那么这个人终其一生花费最多的可能不是在锦衣玉食、美女权势之上,而是在笔墨纸砚。

    天下有多少读书人?笔墨纸砚向来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笔墨纸砚中,纸不是最贵的,却是需求量最大的。所以纸张可以说是一个暴利行业。

    那么,最好的纸在哪?对了,金陵王家的白云山宣纸。

    白云山宣纸,在白云山出产,白云山从山脚的草到山顶的云,都属于金陵王家。

    金陵王家深谙物以稀为贵的原则,一年出产的白云山宣纸不超过两车,这两车里面还有半车要进贡。

    王家硬是把一张纸玩成了艺术品,却无人不服。那个王家啊……可不是一般的王家。

    这时有反应快的人立即就想到了,外祖王家,是谁的外祖?镇国公夫人不是忠英侯府的嫡女吗?有些年龄大些的就想起来了一些往事,看褚直的眼神里就多了一分敬重。

    老忠英侯已经不在了,罗氏的大伯罗振敏降级袭爵现在是忠英伯,今天也来了。听到议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心里暗恼罗氏无用,这么多年了还让原配的儿子出来蹦跶。

    褚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目光复杂地望着褚直,令人难以猜测他在想什么。

    “一派胡言!会点雕虫小技就敢人前卖弄!我看这幅画用笔细劲古朴、气势磅礴,正合沈大家手笔,非沈大家不能达到如此境界。再则,这是你弟弟一片孝心,我收下了。”

    宾客们再度安静下来,褚陶身为礼部尚书,本身也极富才学,今日又是他的寿礼,当然不好太过争执。

    众人同时看向褚直。

    褚直毫无怯意,双目炯炯望着褚陶:“父亲教训的是。不过要是被赝品鱼目混珠,一是玷污了四弟这片孝心,二是有损沈大家之名。好在今日正好有两位沈大家的爱徒在场,不如请他们来辨一辨。”

    褚陶本想赶快揭过去这事儿,不想褚直准备极其充分,又当着所有来客的面儿,且沈大家的名头在这儿,实在也推辞不了,只好看谢蕴和司马瑶两人从人群中站起拱手。

    这两个人一站起来,大堂上立即一片惊呼,还有不少人争着跟两人寒暄打招呼。

    褚陶有些肝疼,谢蕴和司马瑶早就来了,却故意藏在人堆里,连个招呼都没跟他打。

    谢蕴和司马瑶正是沈齐山的入室弟子,两人也是成名已久,画技比袁萍和张怀玉要有名的多了。

    谢蕴早年曾入仕,后来辞官不做;而司马瑶从来没有理会过圣人的招揽,就这一点,两人的地位又比那袁、张二人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两个人一出来,褚渊自己都不由开始怀疑自己了。但他怎么可能弄错?绝不会……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为什么会帮褚直?

    褚渊很难再挤出笑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蕴和司马瑶上前观看那幅溪山云隐图。

    路过褚陶的时候,司马瑶略一拱手笑道:“事关恩师声誉,国公爷见谅。”

    褚陶还能说什么,只能让开。

    不到盏茶功夫,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是赝品。”

    褚渊身子晃了晃。

    谢蕴指着画道:“线条初看古朴幼稚,符合恩师天然意趣,细看却难掩刻意模仿,且恩师线条古拙,意境之下连贯自然,而此画却多处衔接呆板……”

    司马瑶接着道:“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幅画是恩师当年被罢黜,流放至溪山时所作,那时候老师食不果腹,境遇困难,哪有那么多钱去买白云山宣纸?”

    竟然是假的……虽然没有人发出声来,却仍能感觉到大堂上弥漫的失望之气。

    “大家不必沮丧,我为什么坚持这幅画作是赝品,实乃真正的溪山云隐图在我手上。”

    石破天惊!

    褚陶和褚渊都不可置信望着褚直。

    褚直朗声道:“两位师兄,稍后还请再度品鉴我这幅溪山云隐图。”

    师兄?!!

    褚直宛若不觉众人震惊的目光,对外面喊道:“王甲,把画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