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贺梦情对易西风撒了个谎,真的。

    易西风不怕死,也不怕痛苦地活着,他最害怕的就是不能与贺梦情再相见,现在贺梦情给了他一个希望。一百年,三百年,五百年,只要他能与贺梦情再相见,他就愿意一直等下去。

    他眼眶红了,好,我一定好好活着。

    两人不再说话,其实易西风有很多话想对贺梦情说,但他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过了一会,易西风问:我能握住你的手吗?

    可以。贺梦情点了一下头。

    易西风握住了贺梦情的手,贺梦情的手很凉,他希望自己身上的热气能传到贺梦情的身上,以前师父问我们有什么愿望,师兄特别没出息,说希望每天有吃不完的肉。

    贺梦情问: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说我要娶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做道侣。易西风顿了顿,只要你答应,我这个愿望就实现了。

    贺梦情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手握着手,但易西风的心里却很满足,恨不得这一刻就成永远。

    过了许久,易西风发现贺梦情的手没有被他捂热,反而更凉了。他向贺梦情看去,发现贺梦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做了很久贺梦情会死的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还是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他先伸出颤抖的手,探了探贺梦情的鼻息,又摸了摸贺梦情的脖子,确认贺梦情真的已经死了。

    这个人再也不会说话,不会对他笑,也不能吃他做的菜了。

    易西风终于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左骏驰在屋外听到易西风的哭声,知道贺梦情已经死了,不禁也流下眼泪。

    第66章

    当贺梦情再次睁开眼, 发现自己身在水中。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五百年后的自己,还被关在摩罗教的水牢之中。

    他探视自己的紫府, 发现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他五百年前的功力, 和他一起回到了五百年后。

    他游到水面, 轻而易举就打破了栅栏,出了水牢。

    有人要逃狱!

    许许多多的摩罗教弟子向贺梦情涌来, 他看到这个场景,竟生起一种熟悉之感。

    五百年前,他也是这样面对一群摩罗教弟子。

    贺梦情一只手握住了庭兰剑,另一只手握住了红泪剑。

    许多摩罗教弟子都知道, 贺梦情修为平平,不过是靠长相迷惑了左右护法,才得以偷到《七昙心经》。于是当他们看到贺梦情出剑的时候, 吃了一惊。

    人美,剑更美。

    贺梦情在魔教弟子中杀出一条血路, 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终于,贺梦情逃跑的消息惊动了白金堂堂主赵锐思。

    赵锐思本来十分不屑, 他才不信贺梦情能够逃出摩罗教,但当他来到现场,远远看了贺梦情一眼, 调头就走。

    他又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了贺梦情剑法高超,而且似乎不在摩罗教教主百里虚之下。

    他对上贺梦情, 不过枉送了性命。

    贺梦情也看到了赵锐思,一种久违的感情充斥着胸膛,那是愤怒。

    就是此人在扶桑派一战中提议向杨昊空放箭, 最后还一掌打死了杨昊空。

    这件事发生在不久之前,但对于从五百年前来的贺梦情,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是当他看到赵锐思,熊熊的怒火又在他心中燃烧。

    贺梦情身影如电,追上了赵锐思,赵锐思,还我师父命来!

    赵锐思知道逃脱不得,只得应战。当他面对贺梦情,才发现这个人比他想象的更为恐怖。贺梦情带给他的压迫感,并不弱于百里虚。

    不过几十招,他就左支右绌,落了下风。

    这时,玄水堂堂主连宵雨来了。

    赵锐思连忙道:连堂主,快来助我!

    贺梦情冷笑了一声,挥出了一剑。

    怎样形容这一剑?好似平地一声惊雷,刺破沉闷的空气,吻过人的颈边,带来一抹凄艳的薄红。

    连宵雨还没走到二人身边,赵锐思的人头就滚到了他的脚边。他看着脚下的人头,不再向前走去,反而退至了众人的身后。他不畏死,可并不想平白丢了性命。

    大仇得报,贺梦情的心中却没有快意。

    纵然他杀了仇人,可杨昊空再也不能复生。

    他没有追杀连宵雨,一是他和连宵雨之间并无仇怨,二是他只为离开摩罗教,并不是想杀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下了六欲顶,离开了摩罗教。

    他回望六欲顶,想起了一件事。

    他有一个杀死摩罗教主的任务,但是他杀死上官鸿羲的时候,系统并没有提示他任务已完成。

    贺梦情离开摩罗教之后,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了徐宵明。他奇道:你怎么来了?

    徐宵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眼中有担忧。他见到贺梦情,先凝视了这个人一会。不算化身,他们上次见面,已是抗魔大会时候的事了。他缓缓道: 我感到我的化身在摩罗教被杀,怕你遇到危险,故而赶来。

    听徐宵明提起,贺梦情这才想起这件事,多谢你关心,我已经脱险了。

    徐宵明问:你可有受伤,魔教中人可有对你无礼?

    贺梦情答:魔教中人把我关进了水牢里,不过我从水牢里逃出来了。

    徐宵明又问:你是如何从魔教逃出来的?

    贺梦情挽了个剑花,自然是靠我的剑。

    徐宵明发现贺梦情的修为与之前相比,用突飞猛进都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看贺梦情,竟有几份深不可测之感。他知道贺梦情这番改变,必有奇遇,不过没有追问,你无事便好。

    贺梦情想起面前之人被称作谢修然再世,再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不禁心中有些滑稽,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易西风的人。

    不认识,此人怎么了?徐宵明问道。

    没什么。贺梦情微微一笑。

    徐宵明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贺梦情眨了一下眼睛,说:我若说我想杀百里虚,你信吗?

    徐宵明点了下头,我信,你若想杀百里虚,我可助你。

    贺梦情本来是想逗逗徐宵明,看他如此一本正经,反而不好玩了。他认真地说:我想回苍玄派。

    你回苍玄派之前,可否先和我回一趟沧海派,有一个人想见你。徐宵明眼神略有些复杂。

    什么人?贺梦情问。

    沈懿行。

    贺梦情和徐宵明回了沧海派。

    他见到沈懿行的时候,沈懿行正泡在一个药桶里。

    沈懿行双目紧闭,不知道贺梦情来了。他泡在墨绿色的药水里,身上冒着腾腾的热气,面色有些痛苦。

    贺梦情等了一会,沈懿行才泡够了时辰,从药桶里出来,水珠从他身上滑落,打湿了地面。

    沈懿行这时才看到贺梦情,他身上只穿了一条长裤,□□着上身,不禁有些尴尬。

    贺梦情看到沈懿行窘迫的神色,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沈懿行从房间里出来了。

    两个人面对面,久久不语。

    没见到贺梦情,沈懿行有许多话想对贺梦情说,可真见了贺梦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对着贺梦情,生出自渐形秽之感。他们初遇的时候,他是昆仑派大师兄,他是被他买下的炉鼎;再后来,他是摩罗教的药人,他是苍玄派弟子。

    贺梦情还是他们初遇时的模样,美得不可方物,而他却憔悴了很多。虽然他恢复了神智,身上还是有许多暗伤,每日都需要浸泡药浴,才能苟延残喘。

    贺梦情先开了口,恭喜你恢复神智。

    沈懿行苦笑道:当初昆仑派被灭门,我并未身死,而是被炼成了药人,助纣为虐后来扶桑派大战,我发狂之后,从扶桑派逃走,不知跑到了哪里,撞到了头,结果反而恢复了神智。

    中间的事,他没有细说,因为那些事太过痛苦,太过黑暗,夹杂着血与泪。

    贺梦情想起在扶桑派发生的事,恍如隔世。

    沈懿行低声道:之前的事情,我都记得。

    他作为药人的时候,虽然不能控制自己,但其实是清醒的。所有的记忆都留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

    这下子,尴尬的人变成贺梦情了。沈懿行发疯的时候,抓着他的脚

    沈懿行的头埋得更低了,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哪怕是沈懿行在发疯的时候,也不曾伤害过贺梦情。

    我有。沈懿行顿了顿,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贺梦情微感诧异,静静听着。

    沈懿行继续说道:当我沦落到任人鱼肉的地步,才明白或许旁观别人遭受苦难,不施以援手,已是一种残忍。

    贺梦情知道,沈懿行这是在说当初他将自己买下,明知道自己不愿意给易恨水做炉鼎,却仍然对自己的遭遇袖手旁观。

    他淡淡地说: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都记不太清了。

    沈懿行看了贺梦情一会,说:所以,我是完全没有机会了吗?

    贺梦情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需贺梦情回答,沈懿行已经知道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贺梦情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若无其他的事,我要回苍玄派了。

    沈懿行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这么急吗,不休息一天再走?

    虽然知道自己和贺梦情之间并无可能,但他还是想多看这个人几眼。若从昆仑被灭开始算起,他与这个人已经分别很长一段时间了,好不容易再见,却又要匆匆分离。

    我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怪无聊的。贺梦情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沈懿行沉默了一会,说:我没有其他的话要和你说了。

    再见。贺梦情转身即走。

    沈懿行忍不住唤道:贺梦情!

    贺梦情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沈懿行。

    沈懿行提高了点声音,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可以来找我,我就在沧海派等你。

    贺梦情摇了摇头,我没有需要你做的事。

    说完,他走了。

    沈懿行注视着他的背影,贺梦情就连背影都十分的纤细优美。一直到贺梦情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还是看着贺梦情离去的方向。

    有的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第67章

    贺梦情没走出多远, 就被徐宵明追上了。

    徐宵明看着贺梦情,眼眸有些深沉,你要走, 为何不同我说一声?

    我忘了。贺梦情确实把这件事给忘了, 尴尬地一笑。

    徐宵明沉默了一会, 说:我送你吧。

    不用。贺梦情拒绝道。

    徐宵明固执地说:我送你。

    贺梦情无奈道:好吧。

    两个人肩并肩走着,穿过重重的树木。

    徐宵明追上贺梦情, 其实是想对贺梦情说些什么,可当他真正见到贺梦情,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此刻,他竟有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

    一直走到海边, 贺梦情对徐宵明说:你就送到这里吧。

    徐宵明低声道:若有事,可以来沧海派找我。

    贺梦情莞尔一笑,你怎么也这么说。

    还有人这么对你说吗?徐宵明问。

    沈懿行也这么对我说。贺梦情回答道。

    徐宵明听了, 心里五味杂陈。他沉默片刻,说:你保重。

    你也保重, 再见。贺梦情上了船,对着徐宵明挥了挥手。

    徐宵明看着这艘船渐行渐远, 贺梦情的身影也越来越渺小。最后,这艘船消失在了海天之间。

    他说:我倾慕你。

    然而这句话谁也没听到,散落在了海风之中。

    北黎山, 苍玄派。

    贺梦情重回故地,心中生出惘然之感。

    他走了几步,便看到了正在抚琴的傅琴心。

    傅琴心停下手中动作, 抬起了头。她见到贺梦情,素来清冷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笑容,师弟, 你回来了。

    之前她与贺梦情分别,贺梦情前往摩罗教,欲为杨昊空报仇。她心里做好了贺梦情不会回来的准备,而现在,贺梦情回来了。

    贺梦情笑道:师姐,我回来了。

    傅琴心站了起来,给了贺梦情一个拥抱。她的拥抱,温暖而柔软。

    贺梦情在傅琴心的怀抱中,闭上了眼睛。他闻到了一股清新的味道,有点像是雨后的草木。

    良久,两人分开。

    贺梦情沉声道:师姐,师父是死在了摩罗教白金堂堂主赵锐思的手中,我已将此人杀了,为师父报了仇。

    你做的很好。傅琴心听见大仇得报,又悲又喜。

    她见贺梦情回来,本已经觉得很好了,没想到贺梦情真的为杨昊空报了仇。

    贺梦情沉吟片刻,说:我想祭拜师父。

    好,我们一起去吧。傅琴心点了下头。

    两人走到杨昊空的墓边,说是坟墓,其实只是个小土包,上面种着一棵树,树枝上还系着一条褪了色的红色丝带这条丝带,本是贺梦情系头发用的,他为了区分杨昊空的墓与其他苍玄派弟子的坟墓,于是在杨昊空下葬之后,将这条丝带系在了墓上的树枝上。

    两人对着小土包,拜了三拜。

    杨昊空的音容笑貌,在二人心头浮现。

    傅琴心哽咽道:师父,师弟为你报了仇,师父你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