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临永夜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高真真,道:母妃,若让你在我与仙儿之间选择一个,不被选择的那个就会死,你会选择谁?

    高真真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心底涌起一股不耐烦,道:夜儿,你怎么了,怎的问出这般蠢的问题?

    母妃会选谁?临永夜执拗地看着高真真,重复地问道。

    高真真见临永夜的神色不对,道:夜儿,你是母妃的儿子,是母妃以后的依仗,母妃当然会选你。

    母妃选我,那便杀了她吧。临永夜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

    高真真顺着临永夜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男人蒙着脸,身上扛着一名身着蓝色衣裙的女子。那蓝色衣裙高真真认得,是她送给临仙儿的生辰礼物,是用流云锦所制,上面的海棠还是她亲手绣的。

    高真真蹒跚着上前,来到男人身边,伸手想去抓,却被男人轻巧地躲开了。高真真愤怒地看向临永夜,说道:你把仙儿怎么了?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快把她放下来!

    临永夜淡淡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当即松了手,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临仙儿却没有半点反应。

    高真真连忙扑了上去,将临仙儿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叫道:仙儿,你醒醒,仙儿,快醒醒。

    无论高真真怎么叫喊,临仙儿都没半点反应,她抬头看向临永夜,质问道:你究竟把仙儿怎么了?

    母妃放心,她只是被喂了些安神药,睡得有些沉而已。

    高真真闻言松了口气,道:夜儿,你究竟要做什么?

    刚才母妃不是选了我么,我说过不被选择的那个,就只有死路一条。临永夜从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道:母妃,为了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杀了她。

    高真真一怔,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临永夜,道:仙儿可是你的亲妹妹,自小她与你最为亲近,你居然要杀她?

    她自小受尽宠爱,而我却尽受冷落,即便我再努力,做得再好,在你们眼里永远只看得到她,我永远是被忽略的那个。临永夜蹲下身,与高真真平视,道:母妃,你说这是为何?

    高真真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临永夜接着说道:只因我身体孱弱,还是我过于听话?

    夜儿,以前确实是母妃不对,是母妃对你疏于照顾,以后母妃定会弥补,只要你帮母妃离开这里,母妃定会好好疼爱你。高真真从未想过临永夜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怨念,她不能理解,她觉得她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临永夜,可事到如今,她能指望的只剩下临永夜,为了能从这里出去,她可以放下身段。

    临永夜看着高真真,神经质地笑了笑,站起身道:母妃,你可知这十几年来,我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临永夜脸上的笑再次让高真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看着他,并未出声。

    我时常在想,我到底是不是母妃亲生的。

    高真真的身子一僵,眼底的惊讶一闪即逝,却被临永夜轻易地捕捉到。

    临永夜笑着问道:母妃,我是你亲生的么?

    高真真不悦地说道:夜儿,你糊涂了么,怎会问出这种问题。

    二十年前,母妃和太子侧妃常氏一同有孕,后来常氏在母妃临盆前,给母妃下了毒,以致于体内的胎儿也跟着中了毒。足月生产后,却发现余毒未清,生下的孩子自小便体弱多病。母妃,我说的可对?

    这是太子东宫人尽皆知的事,有何不对?

    人尽皆知?临永夜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空荡的大殿内,显得格外的阴森。

    高真真看着他,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知晓当年真相的,除了母妃,其他人都死了,所谓人尽皆知的事,也不过是母妃刻意捏造的事实。

    临永夜,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养育你十几年,即便对你疏于照顾,你也不能不认我这个母亲。高真真面色阴沉地说道:当年的事,你父王也知情,若你不信大可去问你父王。

    父王?在皇祖父身边安插眼线,收买皇姑姑的近侍,甚至将手伸到了傅国,这些事父王又知道哪件?

    高真真震惊地睁大眼睛,随即问道:你是如何知晓?

    皇祖父身边的乌兰、石敏,皇姑姑身边的巧意、林奇,父王的骁骥卫统领曹艺坤、副统领张周,远在傅国京都的常林,以及林安城的孟亮等等,不都是母妃安插各处的眼线吗?

    高真真没有否认,也并未承认,只是看向临永夜的眼神里满是防备。

    母妃,若你是男子,那高家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你到底想说什么?

    母妃这般聪明,我想说什么,您怎会不清楚。临永夜顿了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二十年前,母妃和常氏一起有孕不假,只是在母妃怀孕五个月时,一次外出不慎摔倒,以致于孩子未能保住。母妃唯恐常氏剩下孩子取代你的地位,你便听取了刘嬷嬷的建议,一边佯装若无其事,一边暗中在皇都寻找合适的孕妇,以待她临产后,将孩子偷梁换柱。

    高真真虽然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心里却异常震惊。

    眼看着常氏的肚子一日一日的大了起来,母妃心里的嫉妒和不甘愈发强烈,于是就命令刘嬷嬷给常氏下毒,为了摆脱嫌疑,母妃同样喝下了毒药,只是有解药的你丝毫不怕,还倒打一耙,反诬陷常氏为你下毒。常氏只是一个侧妃,家中势力不大,怎比得上如日中天的高家,常氏的父亲为了前途,逼迫常氏认下罪名,被父王废了侧妃的名分。在苦寒的冬日,被幽禁在森冷的漪澜殿,直到她生下孩子。常氏当年生下的并不是死胎,她也不是自杀而亡,是被人勒死后,吊在了漪澜殿的梁柱上。临永夜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殿中的梁柱。

    高真真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烛光摇曳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挂在她的头顶。高真真被吓的大叫,松开临仙儿,仓皇地爬到了角落里。她想移开视线,眼睛却不听使唤,只见被吊着的那个女人突然动了一下手指,紧接着是手臂,随着一阵毛骨悚然的由喉咙里发出的怪声后,那女人猛然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抽动了起来,惨白的双手紧紧抠着勒在脖子上的白绫,尖利的指甲刺进皮肉,鲜血顺着她的手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高真真惊恐地看着,呢喃着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临永夜呲笑一声,道:母妃,你可知外祖父是谁暗杀的?

    高真真一怔,随即看向临永夜,奇迹般的再次掌控了自己的身体,道:是谁?

    是我。临永夜脸上的笑更加灿烂,道:不止外祖父,还有大舅舅、二舅舅,以及三舅舅,他们的死多少都与我有关。

    高真真不敢置信地看着临永夜,她没想到她所有的一切,都毁在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身上。一股滔天的怒火在心中升起,高真真怒吼着朝临永夜冲了过来,道:你个小畜生,我要杀了你!

    突然,啪的一声轻响,结实的白绫断成了两半,吊在上面的女人重重地砸在地上,随即扭曲着身子爬了起来,两只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高真真,长长的舌头吐在嘴巴外面,露出尖利的獠牙,四肢着地,慢慢地朝她爬了过来。

    高真真恐惧地睁大双眼,直觉得眼角处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嘴巴和眼睛一样不受控制的越张越大,嘴里的舌头一点一点的向外伸出,就像有一只手在死死的拽着,随着女人越来越近,她的舌头越伸越长,慢慢的,高真真看到了自己伸出的舌头,她想说话,她想大叫,可是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啪,一声微弱的撕裂声在耳边响起,高真真伸长的舌头被连根拔起,掉在了地上。那女人爬到了舌头旁边,伸手抓了起来,塞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嚼了起来。

    看着高真真被吓得两眼呆滞,眼睛里没了神采,临永夜嘴角勾起一抹畅快的笑。他就是常氏生下来的那个男婴,高真真不止杀了他的亲生母亲,还害得他一辈子只能做个废人,这刻骨的仇恨,早早地埋在心底,他要摧毁这个女人所有的一切,让她受尽折磨,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那日的宴会,原本高真真是想让他和临仙儿设法将季娉婷和季翎岚分开,可当临永夜看到季翎岚那一刻,突然想起了那碗馄饨,于是他改变了注意,决定给季翎岚一个机会,挡掉了那碗被下了剧毒的醒酒汤。只是他并没有提醒季翎岚,下毒的人就是林奇,他就是想看看季翎岚到底能否逃过这一劫。

    在他听到禀告,季翎岚被林奇一剑穿胸失踪之后,他还觉得有些可惜,没想到季翎岚却活了下来,而高真真直接被震怒的临天尧关进了漪澜殿。虽然被高真真狠狠训斥了一顿,让她对自己产生了不满,但临永夜丝毫不后悔,季翎岚的出现让他死水般的生活,增添了活力。

    高真真在漪澜殿内突然重病,也是他让人在她的吃食中下了毒,他就是想利用这次的机会,挑拨高真真与高家的关系,让高真真错以为是高振海给他下的毒,让她在自认生还无望的情况下破釜沉舟,所以才有了那天的王侧妃之死。也就是那次,让临凤书彻底对高真真失望,在明知她时日无多的情况下,亲自下令将她幽禁至漪澜殿。

    高真真一辈子争强好胜,唯独对临凤书付出了真心,同样被幽禁漪澜殿,临凤书亲自下令,对她来说意义完全不同。而让高真真彻底失去临凤书,只是临永夜复仇的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暗杀高振海,怂恿高严逼宫,再控制骁骥卫反水,以致于高严被擒,高家被诛九族,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青鹰一直都是他的人,是他埋在高家的钉子。

    第三步便是今日,他在进殿之前就已经让人在大殿当中燃起了曼罗兰香,曼罗兰是一种黄色的花,它的香味能使人致幻,提炼的药粉燃起来后,效果更甚。他一步一步地揭示真相,一点点的击溃高真真的神经,最后彻底让高真真崩溃,失去神智。

    临永夜的目光看向地上的临仙儿,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临仙儿是高真真的亲生女儿,从小娇生惯养,高真真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他原本想在今日,在高真真的面前亲手杀了她,只是这么多年的陪伴,他终究还是没忍心下手。

    临永夜转身朝着殿外走去,而就在这时,高真真拿起了临永夜扔在地上的匕首,面容狰狞地朝着地上的临仙儿走去,嘴里不停的呢喃着:我的,太子妃是我的,皇后是我的,太后也是我的,谁都别想跟我抢,谁都不行,不行!

    临永夜转身看去,只见高真真跪坐在临仙儿的面前,高举着匕首,狠狠地朝着临仙儿刺了下去。

    不要!临永夜连忙大喊,道:快,阻止她!

    可惜已经晚了,高真真的匕首刺进了临仙儿的身体,一刀接着一刀,直到殿外的青鹰飞身进来,将高真真一脚踢开,她的动作才算停下。可当临永夜跑到临仙儿面前时,临仙儿已经气绝身亡。

    看着临仙儿的尸体,临永夜踉跄地坐在了地上。

    主子,青鹰来迟,还请主子恕罪。

    临永夜只是怔忪片刻,便大喊了起来,道:不要,母妃不要!那是仙儿,是仙儿啊!

    殿外守着的骁骑卫终于听到了动静,抽出兵刃便跑了进来,只见高真真正拿着匕首,与临永夜纠缠在一起,而临仙儿则倒在大殿的中央。

    母妃,我是夜儿,您的夜儿啊!

    骁骑卫唯恐高真真伤害临永夜,连忙上前阻止,可还没到跟前,就看到高真真的匕首划伤了临永夜的手腕,临永夜吃痛推了高真真一把,紧接着高真真脚下一滑,身子后仰,后脑狠狠地撞在了一旁的台阶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而临永夜在看到这一幕之后,也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看着地上躺着的三个人,冲进来的骁骥卫傻眼了,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一个护着临永夜,一个去禀告上司,这么大的事想瞒是不可能的。

    季翎岚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早,是瑶华公主派人告诉他的,想让他进宫陪一陪临永夜,以免他想不开。季翎岚不想和傅南陵分开,便提出将临永夜接到公主府,离开皇宫换个环境,对他有好处。瑶华公主觉得在理,便将季翎岚的想法告诉了临凤书。临凤书不顾临永夜的反对,强行将他送到了公主府,再次住进了青竹园。

    季翎岚请了李向晚,与他一起去青竹园,一是为了看诊,二是为了让傅南陵放心。

    季翎岚感慨道: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偌大的高家就这样一个也不剩了。

    李向晚笑了笑,道:世子殿下不还在么。

    季翎岚一怔,随即说道:真没想到太子妃竟然疯魔到要杀死自己的儿女。说起来永夜表哥也挺可怜的,亲眼看着母亲杀死妹妹。

    被幽禁在冷宫中的女人,时间一久,多数都会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这不奇怪。

    永夜表哥最近也是多灾多难,这肩膀上的伤刚好没多久,又被划伤了手腕。季翎岚再次叹了口气,道:皮外伤都还是小事,就怕他一个想不开,钻了牛角尖。

    高家的事也算是已经尘埃落地,皇都再次恢复平静,马上也要过新年了,该好好准备准备。

    过年啊。季翎岚微微皱眉,道:除夕夜我大概会进宫陪皇祖父吃年夜饭,恐怕不能陪阿陵了。

    嗯,这个可以理解,阿陵有我们陪着,放心吧。

    表哥,谢谢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着阿陵。季翎岚说的真心真意。

    李向晚笑了笑,道:母亲嫁给父亲后,父亲很快便有了新欢,母亲因此郁郁而终,而我和父亲的关系也非常淡薄,与那些兄弟就更不用说了。只有阿陵是真心对我,你别看他平日里对我很刻薄的样子,其实每次我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都是他再帮我,他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亲人,所以对他好,照顾他是应该的,你不必谢我。

    季翎岚笑着说道:以后表哥的亲人便多我一个。

    李向晚欣慰地点点头,感慨地说道:当初救你时,也未曾想到你我的缘分如此之深,真是世事难料啊。

    我也未曾想到这辈子的归宿会是阿陵。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青竹园,话题也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