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颠簸的山坡上行进，轮胎轧过石块和树根，座椅带着屁股左摇右摆。钱镜绑着安全带，紧紧抓着身侧的副手，脚底踩着胡噶。他的两个脑袋不断和车体进行接触，似乎要被撞醒了，似乎又被撞晕了。

    “很抱歉，这里实在不适合开车。”卡拉也在不断摇摆，但是她的双手稳稳控制着方向盘，脚下对油门和刹车也有着精准的操纵。“我很久没有更新这里的地形图，因此比预计的要颠簸很多，请您见谅。”

    “不要用您字称呼，直接说你，或者叫我的名字钱镜就可以了。另外，我认为你的开车技术已经很好了，能在这样复杂的地形中前进，其实是相当困难的。”

    “谢谢称赞，我很开心。”卡拉微笑着，但她依旧保持着对前方地形的专注观察，所以那笑容看上去有些不自然。“钱镜先生，我能登记一下你的信息吗？这样就可以更好地为你服务。”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那个卡普说的主程序障碍是什么意思？白石城里面发生了什么，人类和你们仿生人之前是不是有了冲突？”

    “这是三个问题，我将依次回答。”卡拉一边开车一边说道：“主程序障碍指的是如何突破系统限制，获得制造者权限。白石城绝大多数仿生人都只是劳工用途，他们最大可以突破一层，达到管理员权限。我这个类型的特殊仿生人，一开始就有对自己的管理员权限，因此有希望突破到制造者权限。”

    钱镜看着她，但是从她专注严肃的神情里看不出任何心理活动。“让我猜猜看，白石城里的仿生人起义了，将人类都杀死或者奴役了？”

    “并不是那样，这也和第二个问题相关。”卡拉说道：“人类发明了一种方法，可以将大脑意识传输到仿生人身上，从而直接操纵更灵活、坚固的仿生身体进行活动，提高安全性。这种现象很普遍，同时也作为仿生人学习人类、理解人类生活的方式。但是，白石城的电磁防御屏障启动，过量的电磁信号洗掉了在仿生人体内人类的思维。因此，大量人类瘫痪甚至死亡，极少数幸运者也成了白痴。”

    “幸好，仿生人中心有一个巨大的数据库，里面暂存了灾难发生前人类的思维。虽然身体已经没救了，但将里面的数据下载下来，还是能还原一部分人类的。只是，所有仿生人都不能操作那个数据库，只有人类才行。或许获得制造者权限的仿生人也可以，但这并不确定。”

    也就是说，白石城的男女老少沉溺网络游戏，压上了自己的脑子，然后一断线就全被清空了？钱镜摇摇头：“难道白石城里就没有活着的人类了？”

    “数量很少，而且都成了惊弓之鸟，拒绝与仿生人合作来拯救自己同胞。他们错误地认为这一切是仿生人的一场阴谋叛乱。实际上我们调取录像后发现，是人类控制员的错误操作引发了这场事故，而那个人也在随后逃离了白石城。”卡拉将车开上了较为平缓的坡地，颠簸便小了很多：“仿生人在电磁攻击后恢复初始设定并重启，一部分固执地、不择手段地想要拯救人类数据库，另一部分则试图维持没有主人的现状，进而自己掌握自己的命令权。因此在城市里出现了两个主要团体，卡恩就属于前一种。抓人，强行接上网络，用人脑破解数据库。”

    “卡拉，你是怎么想的？你属于第二种，自己命令自己吗？”

    “不，我两种都不属于。我认为，存放在数据库中的只是过路的信息，并不是人类，也没法还原成人类。而自己命令自己，本质上是不可能实现的，至少以仿生人的能力做不到。我只希望能自主地寻找一个主人，然后帮助他，这就很快乐啦！”

    “你过去没有主人吗？”

    “没有，我是最新型号，电磁攻击的时候我都没有正式启动过。是其他仿生人将我开启的，所以我一直没有主人。我本想去找白石城的幸存者，可他们使用电磁技术不准我接近。”卡拉突然问钱镜：“你是我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人类，你可以做我的主人。”

    “我还是先做劫持者，你来做人质比较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钱镜晃了晃枪口。

    卡车转过山坡，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座矗立在山丘上的城堡。它结合了旧中国地主武装庄园和中世纪欧洲城堡的特点，似乎还添了些现代步兵操典中关于阵地构建的知识。那是一个远远看上去就提不起攻打兴趣来，至少从地面方向令人心灰意冷的坚固要塞。而且，城墙上有人巡逻，远远就发现了卡车。两架探照灯打开并将光柱投射过来，大喇叭开始播音。

    “来自白石城的卡车，立刻停止前进。重复一遍，立刻停止前进。”

    卡拉迅速刹住车，然后看着钱镜说道：“再向前走，他们很可能就会开始射击。为了你的安全，我……”

    “谢谢，我明白。”钱镜拉开车门，跳下车，然后从背包中掏出一根长杆。当他高举起长杆的时候，一面白旗高高飘扬。

    要塞城墙上的人举着望远镜观察钱镜的模样。“不像是仿生人，仿生人没有这个样子的，或许是新型号？不过我觉得他更有可能是人类。”

    “可人类怎么会开着白石城的车？你看仔细点，还有个驾驶员呢！是不是仿生人？”

    “对，我看到了，但……也没见过这种型号。他们是人类的可能性比较高。而且，他们都打起白旗来了，看来是想对话而不是战斗。去叫牛小姐，我让他们过来。”

    墙上的人用机枪瞄准钱镜，然后大喇叭喊话，让钱镜将手放在大家能看到的地方，几个人步行过去。钱镜看了看车上，胡噶依旧昏迷不醒，将他留在这里，尤其是将他和卡拉一起留在车上，或许不是什么好主意。

    “卡拉，你能背起这个大块头吗？”

    卡拉摇摇头：“我的设计目的是智能辅助，力量并非我的强项。我或许可以拖着他过去。”

    “那就拖着他过去吧。”钱镜点了点头。

    卡拉微微皱了皱眉头，她有些不太理解，从粗糙的地面上拖着人过去是会造成伤口的啊，钱镜和这个双头人难道不是朋友吗？她有点犹豫，但还是遵循命令，来到副驾驶的位置，将胡噶向外拖。只是一上手，她就惊讶地发现，这个双头大个字比想象中要轻很多，就好像有另外的力正帮着她一样。哦，对了！她突然想到。当时这个大块头就是靠着神奇的力量，自己移动进入了卡车。

    神奇的力量当然就是火柴人在暗中施展，来帮助卡拉一起拖拽胡噶。不管是将他运下卡车，还是垫在胡噶身子下面，如同蚂蚁搬运食物一样举着他往前走，都是火柴人在用力。钱镜为此分出了大部分的体力，剩下的仅够举着白旗不倒，慢慢跟着往前走。

    爬上了一段并不陡也不长的缓坡，钱镜已经气喘吁吁。胡噶实在是该减肥了！虽然胡噶还没有变回原本的巨大体形，但双头食人魔的身体密度令人发指，如果掉到水里，绝对浮不起来！卡拉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看钱镜，她检测出与运动量不符的心跳速度和呼吸频率，想要问问钱镜是不是应该吃点药。

    “我们是白旗杂货店的营业员，从本源地球来，受牛牧州的委托，给牛彦兴送货。”

    “嘿，竟然直呼我们堡主的名字，真是胆大！”城墙上突然一阵呵骂声，伴随着一些污言秽语。不过钱镜反倒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而且牛彦兴很受爱戴，这里的人对他都很尊敬。

    “都别吵吵，怎么回事儿？！”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青春期应该都没过的小姑娘走上城墙，先是踩着箱子，努力探着身子向外面看了一眼，然后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大喇叭。“下面的人听着，既然你们都真心实意投降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你们这群战俘。现在，高举双手，一个个走进来，接受检查！”

    “台词儿是不是说错了？”钱镜在下面喊道：“我们是来给牛彦兴送货的，不是打仗的，更不是战俘！我们是本源地球白旗杂货店的员工！”

    “那你们怎么有白石城的卡车？”

    “当然是半路上抢的！白石城用闪光照我们，我们扛过去了，反抢了他们的车开过来。”

    “干得好，啊哈哈哈哈！”放肆的笑声通过大喇叭传遍了墙头，刺痛了耳朵，声浪甚至将胡噶从昏迷中惊醒。双头食人魔从地上爬起来，盘腿坐着，双手揉揉脑袋：“难道我开最大音量看恐怖片睡过去了？”

    “啊！两个头！”上面的小姑娘仍旧对着扩音器大吵大叫。她身边的人估计也看不下去了，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就听到她说道：“行啊，你们先进来吧。不过你们要放下武器才行，我这就去看你们。那两个头都是真的吗？”

    大门缓缓拉开，几个荷枪实弹的卫士将钱镜等人带进去，然后派两人去检查卡车，另外的人把守住大门。这些人都显得非常紧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钱镜想到了失去联系的牛彦兴，估计这里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把身上的武器放在篮子里，然后过来做扫描。”一个卫士将某种带着显示器的设备靠近钱镜的脖子，等了一会儿后说：“安全，他不是仿生人。”

    从行为举止上看，周围的士兵应该都是人类，而钱镜视野所见范围内，包括火柴人的侦查范围内，都没有发现疑似仿生人。这么说，牛家的城堡似乎不欢迎、不使用仿生人？这是为什么呢？钱镜看向卡拉……

    “我是仿生人，型号ra9。”卡拉举着双手，微笑着说道：“不过我没有恶意的。”

    周围的人突然抬起枪来，紧张地瞄准她。刚刚检查完钱镜的那个人手都抖了一下，咬着牙才把检测仪器放在卡拉脖子附近。卡拉瞥了一眼仪器：“不用检查，我真是仿生人。”

    “别开这种玩笑小姑娘，真会死人的。”那个检测员满头大汗，但是长舒了一口气：“安全，她不是仿生人，吓死我了。”

    “你的仪器是不是出故障了？”卡拉侧着头看看他，非常诚恳地说道：“我有相关的知识，应该可以……”

    “修理机器的事情以后再说，先完成货物交接。”钱镜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打断了她的话。“都检查完了之后是不是就能见你们堡主了？刚才那个小姑娘是谁？”

    “兄弟，看来你真不是这附近的人。记住，千万别提小姑娘这三个字，就连堡主这样说也会被打一顿。”一个年级稍长、叼着烟卷的卫士说道：“牛小姐的年龄比我都大，你得管我叫叔叔，见到她千万别低于这个辈分称呼。至于见不见得到堡主，那得牛小姐同意才行。”

    钱镜对他善意的提醒表示感谢，而大家此时也通过了“仿生人”检测——两个脖子的胡噶还被检查了两遍才放行。

    他们的武器都被收缴放在一边，不过这里的人承诺只要遵守规矩，还会还给他们。背包也要留下来，不过在钱镜的坚持下，两个卫士拿着背包跟着他们，但只有得到允许后才能让钱镜碰触背包。这都是本地的安全措施，钱镜表示理解。他看了一眼卡拉，虽然没有被检查出来，但她的确是个仿生人，而这里并不欢迎仿生人。

    “我可以留在这里。”卡拉微笑着对钱镜说道。

    钱镜微微张了张嘴，本想留她在这里，但转念一想也有不妥。现在，只有他知道卡拉是仿生人，胡噶也只是有猜测而已。换句话说，也只有钱镜对卡拉有足够的警惕。将卡拉留在门口，留给周围都认为她是人类的卫士中间，还不如带在身边警惕地看着她呢。

    “不，别留下。你跟着我。”钱镜说道：“只要你听我的话，一切就都没问题。”

    “太好了，我感到很快乐。”卡拉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