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冷宫,煎熬过冷冬的人,终于见到了曙光。

    太医院每日都送来煎好的汤药来,有些身子骨好,病情尚浅的宫人,两日就有了起色。

    楚辞喝过药后,就坐在院里晒太阳,暖洋洋的日光掀起纤尘,生机勃勃,幸福感满满。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寒冷的冬夜取代了余晖,继而又是一个孤冷的长夜。

    守行点了个蜡烛,微弱的火苗很快就盛满了漆黑的屋子,太子妃已经睡下,楚辞坐在床头照看,直想打瞌睡。

    她看到守行的脸,下颚处的红疹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愁眉不展地用指尖碰了碰。

    “旁人病浅的,都已经褪疹了,你怎么还是这样?”

    担忧的目光,好像烫在他心上,守行扭开脸,把蜡烛固定在床角,吞吞吐吐。

    “应该是好的慢。”

    “也有可能,人体质不同。”她翻开自己的衣袖,大片的红疹一如病发时那样不见收敛,不过好在已经不再蔓延,算是控制住了。

    “就怕...病好了也会留下疹子。”

    淡淡哀愁的眉睫轻眨,透落下一片阴影,毫无颜色地眉目,被烛光染上浅浅的粉曦,像抹了胭脂似的,令守行痴迷。

    “这样也好,这样不管姑娘走到哪里,一抬手,我就认出来了。”

    这宽慰人的法子,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新鲜是新鲜,就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被黑暗侵蚀的长安,听到两人的对话,唇角勾出冷冷的弧度,继续闭眼歇息。

    本以为瘟疫药石无灵,就等同于坐以待毙,没想到此番竟有了回天的药方,他死寂的心,不免又开始谋算活络起来。

    软了几日的心肠,开始发硬,有了这段苟延残喘、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发誓不会再重蹈覆辙。

    “走水了...走水了...”

    “都别睡了,快跑...”

    浓烟肆起,成团的黑雾笼罩在房檐下,冷宫的一角居然燃起了熊熊烈火,如同红色的魔鬼,攀爬在房梁上。

    “姑娘,我先出去看看。”

    火势逼人,狼狼黑烟随着空气灌入咽喉,呛入肺腑。

    眼见红光缭绕,屋子里升起强烈的烧灼感,刻不容缓,楚辞立即拍醒了冷瑶月。

    屋外兵荒马乱,人群乱窜,守行刚走出门口,就看到后墙角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走路一颠一簸。

    守行趁人不备夺过他手里的火折子,又看到他鞋袜上有酒味,厉色“是你放的火,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带着面纱,守行刚要去扯,就被人狠狠撞开。

    他上前一脚踢中人后心,岂料人狗急跳墙,顺腰中拿出匕首,胡乱横砍,叫人无法近身。

    守行细看人身形,眼眸忽明,目光如炬“你是慎之。”

    蒙面人大惊失措,眼睛瞪圆,细微的神色将自己的身份暴露无遗。

    守行欲追,但还是忍住了,转头冲进火势越来越大的屋子。

    火势已经蔓延到门口,守行掩鼻,一角踢开了门板,只见长安就在门内,正抓心挠肝地想办法破门逃离。

    见到门被踹开,他如见救星,颤颤巍巍起身,回眸看了眼房内,也曾有过片刻犹豫,可最后还是步履蹒跚地冲出去。

    守行没有阻拦他,奔跑往里,只见太子妃正趴在楚辞身上,昏迷不醒。

    “姑娘...”

    楚辞被呛得涕泪横流,难以呼吸,在意志还清醒时,拉住守行“送太子妃出去...快...”

    守行不动,若不是她连连恳求,根本不想管冷瑶月死活。

    看着勉强还能支撑的屋子,守行最终妥协了“姑娘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他背起冷瑶月,前脚刚出屋,就听见横梁砸了下来,熊熊火海中,再也看不到楚辞的人。

    与此同时,内务也得知灾情,奉命差人前来施救,裕泰一路狂奔,比所有人都要早一步。

    等看到火烧房梁的火势,他如同魂魄抽离,四肢发僵,瞳仁震颤。

    “大人”守行放下太子妃后就立即赶过来,终归是年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姑娘...姑娘还在里面。”

    绝望的眼睛,忽然又焕活新色,裕泰片刻没有逗留,朝着烈焰燃烧的火源深处冲去。

    “大人...”

    姑娘...我来了姑娘,我来接你回去了...

    闯入门内后,入眼是频频砸落的碎材,星星火光烧红了他的眼睛,层层水膜包裹着炙热的精光。

    他不怕疼一样,徒手扒着半红半黑的木材,无所畏惧地往里冲刺,黢黑的手掌满是烫伤的血泡。

    “词儿..词儿...”

    他发狂地痛声呐喊,任周围火焰怎么嚣张恐吓,他也无所畏惧。

    两眼执念深重,像是受到了多么大的不公对待,歇斯底里,豆大的眼泪滚落,誓要与天为敌一般。

    守行在他身后清理障碍,看到他如此失控崩溃,忽觉得心中有一丝感伤。

    他赢得过长安,却比不了裕泰。

    “词儿...词儿...”

    乌烟瘴气中,裕泰终于找到了楚辞,狼狈仓皇地爬过去,抱住已经被呛晕的人。

    紧紧搂住,几乎要把人勒进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

    “我来了,我来了...姑娘...”

    如胶似漆的拥紧,在烈火中是如此的悲壮,裕泰疯魔般在她耳边亲昵轻唤,似傻如狂。

    久久分离的苦痛,化作声声呼唤,守行看着裕泰,呆愣在原地。

    无声的尘嚣中,一截断裂的横梁直直落下,守行毫不犹豫扑了过去,只听一声脊背骨裂的声音,心脉尽碎。

    口内顿时涌出赤色,守行依依不舍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楚辞,血染的白唇勾勒出一抹笑意。

    裕泰空张着嘴,眼中婆娑震惊。

    “火...火是慎之放的...快走,大人...”

    眼眸颤颤交汇,裕泰忍痛割舍下守行,抱起楚辞离开。

    “大人....”

    裕泰停脚回头,只见守行笑若清风,鲜血染红了白牙,嘴角渗着血污,脸上沾染烟灰,笑容淡然中又带着几分释怀。

    “大人...姑娘是你的,我不会与你争抢...不过下辈子,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到她。”

    这是他的宣战。

    弥留之际,守行留恋地看了眼楚辞,终于笑了,甘心独自葬身火海。

    相处这几日,他多次想问她,为何突然就不去戏园听戏了?记不记得有次你夸我字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