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年的时间里, 黑海就开始蔓延开来。

    它出现在妖界荒无人烟的西北之地，如果不是有妖误入其中，这里的异常也不知道多久才会被发现。

    宁白驹特意赶去西北之地查看情况，顺便带上了宁檬。

    对他的做法, 宁檬有些不解。

    宁白驹随意击破虚空, 牵着宁檬越过危险的界海, 直奔西北之地, 顺便给宁檬解释道：“黑海只具有吞噬之力, 暂时还没什么危险。你天天闷在妖皇宫里，爹想带你出来多走走。”

    妖界的未来一片混沌，至少在浩劫来临之前，他想带她去多看看多瞧瞧。

    界海里同样无比恐怖。

    但宁白驹的实力远超历代妖皇, 他在界海里带着宁檬穿行，就好像是在闲庭信步, 穿行于毫无危险的无人之境一般。

    不到半天的时间，宁白驹和宁檬顺利抵达西北之地。

    西北之地极端荒芜，在这里不仅没有妖族居住, 就连杂草都极为稀疏。

    不过, 以往西北之地的天空都很湛蓝漂亮。

    如今西北之地的天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一般，黑沉沉得令宁檬心头压抑。

    宁白驹瞧了宁檬一眼, 眼中的暗示非常明显。

    宁檬：“……”她乖乖举起自己的两只手, “爹, 不用你来，不就是变回妖身缩在你怀里吗, 我自己变就好了。”

    话音落下, 宁檬主动把自己变回柠檬妖身, 而且还是缩小版的。

    如果之前都是篮球大小, 现在顶多只有个橄榄球那么大。

    她用力一蹦，直接蹦到了她爹的怀里，埋在她爹的斗篷里面。

    宁白驹理了理自己的斗篷，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只让她把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然后他深入黑雾里面不断查看情况。

    父女两足足在西北之地待了半个月时间，宁白驹才带宁檬离开西北之地。

    他没有再像来时一样走界海，而是挑了另外一条路，带着宁檬边赶路边欣赏风景。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从西北之地到东海之上，再到那无尽荒漠，转瞬之间，又是二十年岁月。

    这天，宁白驹和宁檬刚从无尽荒漠中赶回来，就有侍卫过来通报：“妖皇陛下，大祭司过来请见。”

    “大祭司？”宁白驹眉梢微挑，“他出关了？”

    前些年，大祭司说黑海一事有了些眉目，他需要闭关潜心占卜，就此自封于祭祀神殿深处。这些年里，黑海蔓延的情况愈发严重，但祭祀神殿深处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没想到现在突然出关了。

    瞧见侍卫点头，宁白驹侧头看向宁檬：“你先回你的宫殿休息，爹先去议事殿见一见大祭司，看看黑海一事是不是有什么弥补之策。”

    目送着宁檬离开，宁白驹袖子一挥，身形直接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宁白驹出现在议事殿主位之上。没过多久，侍卫领着大祭司进入殿中。

    瞧见头发彻底花白，气血干涸、距离陨落不过一步之遥的大祭司，宁白驹微微一愣，从宝座上站起身，快步走到妖界大祭司面前将他扶住：“大祭司，你如今可还安好。占卜结束让其他祭司把结果送来给本皇即可，何必亲自前来。”

    大祭司依靠拐杖勉强撑住自己的身形。

    他瞧了宁白驹一眼，眼里带着些歉意与期许：“这个占卜结果必须由我送来给陛下。”

    宁白驹眼睛微微眯起。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接过大祭司手中的占卜结果。

    瞧清楚上面的字迹后，宁白驹唇角微扬。很快，那抹笑意蔓延开来。

    “这不是很好的结果吗，大祭司何必心存歉意。”

    “陛下……”

    “无妨，既身为妖皇受妖族供奉，守护妖族自是本皇应尽的责任。只是要如何做，还请大祭司教我。”

    -

    大祭司从神殿深处走出来不过短短半载时间，就阖然长逝。

    他的死讯传开，那坐镇四方的妖王如火烧屁股般赶到妖皇宫，想要问清楚宁白驹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白驹只用了一句话就定了他们的心。他说：“大祭司燃烧毕生寿命测算出了一个可以救妖界的方法，诸位暂时可以放心。”至于是什么方法，暂时还没到透露的时候。

    等妖王他们离开后，宁白驹再次进入深渊，盘膝坐在黑海之前。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到深渊，定然会发现，黑海里面延伸出密密麻麻、几乎数不清的黑线。而那些黑线缠绕在宁白驹身上，随着他的吐纳，他与黑海的关联愈发加深。

    就这么过了许久，这天，黑海翻涌，在反抗，不想要与宁白驹建立联系。

    遭到反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宁白驹催动自己体内的妖力，强行压下黑海的异动。慢慢地，他的唇角有黑色血迹溢出。但他双眸紧闭，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

    黑海之上，妖皇宫中。

    宁檬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梦到她爹出现了危险，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环抱住自己，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爹已经下深渊两个月了，他怎么还没上来。”

    “为何我会在梦中梦到他以身殉世了……这是梦，还是未来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自语到这里，宁檬的嗓子干涩得慌。

    她用力闭了闭眼，只觉得精疲力尽。

    三日后，宁白驹穿着一身黑袍，从深渊回到他的寝宫。然后，直接命人去把宁檬喊过来。

    宁檬到得很快。

    瞧见宁檬，宁白驹伸手朝她招了招，示意她走到自己面前。

    在宁白驹开口之前，宁檬平静道：“爹，我知道你找我来是为什么。当初大祭司找你，是不是因为他找到了救妖界的方法，而那个方法，就是让你和黑海形成联系，密不可分。最后你用以身殉世的方法陨落，这样黑海也会随着你一并消失？”

    宁白驹的脸上难得有几分错愕。

    “这是我做梦梦到的。”宁檬说。

    做梦？

    宁白驹想了想就知道了。

    他和小柠檬精血脉相连，平时还好，但这件事事关他的生死，小柠檬精会梦见一些真相并不奇怪。

    “你会难过吗？”宁白驹温声问她。

    宁檬垂下眼，用力点头。

    但点了一半，她又用力摇头：“我知道爹你是妖皇。”

    宁白驹轻叹一声，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比起全界覆灭，只有我与大祭司出事，这已经是最轻的代价了。”

    宁檬仰头望着他。

    最后深深闭眼，用力咬牙，豆大的眼泪依旧止不住地从眼里渗出来，砸在宁白驹的手背上。

    这是宁白驹第一次见宁檬哭。

    他拧了拧眉，想安慰她，但这回让她难受的是自己，他抬手蹭了蹭鼻尖，默默陪着她，没有出声说话。

    许久以后，宁檬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她对宁白驹说：“就哭这一次。”

    宁白驹轻笑了笑：“好，以后要乖。”

    -

    几十年过去，黑海直接蔓延到了妖族居住的城镇边缘。

    情况越来越严重，宁白驹这边没有再瞒着消息，主动将灭世浩劫的消息传开。

    当然，为了解决妖界的一些隐患，宁白驹暂时隐瞒了他以身殉世可以解决灭世浩劫的消息。

    很快，举世哗然。

    混乱之中，有不少妖在混水摸鱼。但这么多年宁白驹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的黑甲卫牢牢镇守各大城镇，如有趁机混水摸鱼令局势变得更乱的妖，直接格杀勿论，无论那个妖的身份有多尊贵。

    “他们的身份再尊贵，能贵得过本皇吗？”宁白驹对黑甲卫说道。

    宁檬已经长成人类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

    她有妖族血统，自幼又在修炼，明明这张脸和她在现代时的长相一般无二，但从容貌精致程度再到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现在也率领一支黑甲卫在清洗混水摸鱼的妖族，这是宁白驹在有意锻炼她。

    如果他真的以身殉世，与灭世浩劫同归于尽，他就再也无法庇护宁檬。当然，在他出事之前，他肯定会为宁檬布置好后手，让她一世安然自在无忧无虑，但没有了他，她只能自己立起来，自己肩负起自己的一生。

    宁檬知道她爹的良苦用心，所以对他的安排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妖界经过清洗过后，剩下的妖反倒展示了极为强大的凝聚力。

    在这个过程中，宁白驹也一直在考量众妖王，想要瞧瞧哪位妖王更适合在他离开之后继任妖皇之位。

    一个月后，宁白驹将以身殉世的消息传出去，同时宣布在众妖王中实力排行第一、且有勇有谋的昭妖王在他走后继任妖皇之位。

    这个消息传出去，再次引起轩然大波。

    无数地位高的妖登临妖皇宫，想要求见宁白驹，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宁白驹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只见了新任大祭司和昭妖王，请他们以后好好照顾宁檬，然后就谢绝所有妖的拜访。

    送走大祭司和昭妖王后，宁白驹走出议事殿，看到站在门边的宁檬，眉梢微挑：“走吧，口渴了，回去喝柠檬汁。”

    宁檬跟着她爹前往寝宫。

    盘膝坐在地上，宁檬抱着杯子喝了两口柠檬汁，问宁白驹：“爹，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花了足足一百年的时间，现在宁白驹与黑海已经密不可分。

    他打算过些日子就进入妖族无妖区，为妖界拔除一些隐患，然后便以身殉世，带走那会令妖界走向万劫不复之地的黑海。

    听到宁檬的话，他默默点头。

    他现在空前的强大，也空前的虚弱。黑海每时每刻都在反击，都在试图与他脱离联系。而每一次反击，宁白驹的身体都会承受巨大伤害。

    想了想，宁白驹主动伸手抱住宁檬，温声道：“还有半月时间。”

    宁檬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她把头埋在她爹肩上，眼泪滴在妖皇袍上。用力压了压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宁檬说：“好，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出征。”

    “……好。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爹陪你去。”

    “我们就安安静静待在这妖皇宫吧。”

    “好。”

    接下来半月时间里，宁白驹做了很多事情。

    每一件事，都和宁檬有关系。陪伴宁檬，帮她安排后手准备各种修炼资源，让她此后万载岁月都无忧无虑。

    转瞬之间，出征之日已到。

    宁白驹穿着白色为底黑色镶边的妖皇袍，整个人英姿勃发。

    他看着一步步走向他的宁檬，轻轻微笑：“在我离开后，你依旧是这妖界的公主，享受妖界的供奉，也要学会努力肩负起自己的重担。”

    这是他和昭妖王、大祭司他们达成的共识。

    他为妖界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只是保留宁檬公主的头衔，给她划分一块领地，这并不算什么，昭妖王和大祭司他们自然满口答应。

    宁檬今天没有哭。

    她盛装出席这场出征仪式——这场，只有她爹一人出征的出征仪式。

    然后，她向她爹行了个大礼：“请爹爹，佑我妖族。”

    在她身后，众妖王、众祭司，以及在下方观礼的无数妖族都纷纷行大礼。

    他们的声音叠加在一起，整齐而划一。

    “请妖皇，佑我妖族！”

    “请妖皇，佑我妖族！”

    “请妖皇，佑我妖族！”

    宁白驹随意瞥了下方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宁檬身上。

    他看着她，好像看到了这些年流转的岁月。

    他从一颗柠檬果子化灵，然后被欺负被排挤，每天被揍得浑身是伤，到最后觉醒自己的天赋技能，一步步登临高位。

    从他决定以身殉世开始，他已经尽到了妖皇的责任，不再亏欠妖界一丝一毫。

    到目前为止，他最舍不得放不下的只有小柠檬精。

    在让她与自己血脉相连时，他原本想着令她一世锦衣玉食雍容华贵，谁想到她如今才刚刚成年，他甚至连个盛大的成年仪式都来不及为她准备。

    宁白驹想，是的，他第一次想法这么天真，明知道自己以身殉世后注定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他依旧在想——如果他有下辈子，他定要护她一世锦衣玉食。

    （妖界篇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