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作品:《窗外的蜥蜴先生

    “老师你点评一下,觉得赤莲有没可能成神?v站可不是红橘子那样小众的音乐平台,v站的排行榜没那么好爬的,大牌歌手发布的新歌都不一定爬得上来。赤莲这样的素人,没有公司,没有宣发,新歌一周时间上榜,是不是很了不起?”

    年轻的教授很喜欢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哈哈笑道:“老师可以预测一下,在我感觉,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追鱼》这首曲子必定是会爆红。赤莲这个人,也很快就要登上神台了。”

    写作业中的半夏,因为老师话语中频繁出现的“莲”字,而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

    她的眼神在幻灯片上赤莲两个字上溜过去。

    讲台上的老师,开始解说起这首流行乐曲的曲式结构。

    “这首歌,是将传统越剧曲目《追鱼》和dubstep(电子音乐的一种)融合在了一起。”

    “他从结构,编配上都应用了非常精巧的构思,既保留了越剧的韵味,又加入了流行电子音乐的原素。很自然地将中国古典乐器的音色和调式元素融入流行音乐之中。”

    半夏脑子里却在想着那两个字的名字。

    赤莲,嗯,赤条条的小莲吗?

    啊,这名字取得真好。

    她开始怀疑自己对小莲思念过度,有些走火入魔,无药可救。

    如今不论是看到隔壁的学长,还是屏幕上的名字,都会忍不住和小莲挂钩在了一起。

    只是这个人既然这样频繁地出现在老师和好友的口中,想必是一位很优秀的原创音乐人。

    自己有机会也该听一听他的歌,半夏咬着笔头这样想。

    教授在讲台上问:“原版越剧《追鱼》的主要剧情说得是什么,有没有同学知道。”

    班上在坐的全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各自都有些不同方向的音乐底蕴,很快就有一位同学站起身来回答,“这部越剧,说得是一位深居水塘的鲤鱼精,爱慕上居住池边的一位书生,为了能和心上人在一起,不惜忍受剐除鳞片之痛,留在凡间和书生白头偕老的故事。”

    “说得很好。我们今天听见的这首歌,开场就引用了原版越剧中的一句戏腔念白,便是那鲤鱼精向情人坦白身世的念词。”

    老师放出音频。教室里静下来。

    没有任何配器和伴奏,极为纯净的一句人声,从冥冥淼淼之中幽幽传来。那语调仿佛错乱了时间和空间,字正腔圆,缠绵婉转,余韵悠长。

    【张郎你听我从实讲……】

    四击头,慢长锤,匡七台七匡七台七

    半夏手里的笔尖一顿,划破了作业纸,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爆炸开来,白茫茫一片烟雾正在慢慢散去,好像有什么赤条条的东西缓缓从浓雾中浮现。

    低沉的超低频率贝斯和军鼓响起,接上了幽远怀旧的古风旋律那旋律的背后,隐隐约约藏着一道怪物般的声线。那些垫在背景里的人声voice和带着磁性的和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宛如一只潜伏在浓雾中游移的魅影。

    一双暗金色的瞳孔,透过旋律看出来。

    半夏的心,在那一瞬间就抽紧了。

    她侧耳细听许久。

    是小莲。到处都寻觅不见踪迹的小莲,竟然在这一首歌曲中找到了。

    尽管歌曲里把人声音采样之后,用电音做了非常严重的修改,又只是铺垫在背景中。换做普通人,是绝不可能听出演唱者是谁的。

    当然如果换一个采样者,哪怕以半夏这样敏锐的听觉也不太可能听得出来。

    可这个唱歌的人是小莲,自己的枕边人,他激动时的每一种喉音,怒音,气息的波动,发声的习惯。无不是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东西。

    没有一点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被自己刻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无论怎么样魔改变幻,都无法阻止半夏将他分辨出来。

    但是为什么小莲的声音会出现在刚刚发布的流行歌曲里?

    讲台上,教授的声音还在不停持续。

    “歌曲的框架是属于dubstep的,面上的东西却搬用越剧戏打的全套打击乐器,伴唱以单独的旋律线出现,和主唱的旋律分开来了,非常富有层次感。”

    “说实在,赤莲的伴唱电音处理得很特别,哈哈,我觉得真得像是一种林中精怪的声音,大家可以听一听赤莲所有的歌曲,voice都非常富有个人特色,主唱的声线也很好听。”

    主歌的旋律开始了,主唱男性的嗓音如同在岁月中浸透多年的冰雪,清清冷冷地从繁复的配乐声里铺散出来。

    凌冬?

    居然是凌冬!

    歌曲的演唱,编曲,都是幽居在自己隔壁的学长。伴奏,和声,却是小莲?

    半夏的手按住桌子,哗一下从教室里站起身来。

    全班同学都为之侧目,连讲台上年轻的教授都愣住了。“怎,怎么了,这位同学?”

    半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眸亮得可怕。

    往日的画面一帧帧一幕幕在脑海中晃过,那些隐隐约约的感觉,奇奇怪怪的巧合,就那样地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潘雪梅伸手拉了好几下她的衣服。

    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力地控制住自己,勉强平缓了呼吸,和老师道了个歉,慢慢在位置上坐下了。

    “怎么了啊。”潘雪梅几人担心地低声问她。

    半夏默默地在位置上坐了很久,方才摆摆手。那脸色难看得,活像一个准备提刀奔赴沙场砍人的杀手。

    接下来的课,半夏什么事也没做。悄悄在手机上下载了红橘子,戴着耳机,把赤莲作的那几首曲子。按发布的时间顺序,一首一首的听过去。

    他的第一首歌名叫《迷雾森林》,发布的日期,是小莲刚刚来到的那几日。

    那时候的半夏心有迷雾,正在摸爬滚打地探索着流浪于风霜浓雾中的感受。那人也在那个时候,写出了迷雾森林。

    《一墙之隔》,自己靠着墙壁和凌冬完成了第一次的合奏,一墙之隔演奏,一墙之隔的情人。

    直到听到《雨中的怪物》,靡靡之音从耳机里响起,雨中猎人缓缓前行,逮住了竹林中衣不遮体的心上人。

    半夏伸手捂住了脸,这不就是竹林中的那一场雨吗?这一首歌中的小提琴声,还是自己亲自帮忙录制的。

    原来自己就是那歌中的猎人。

    明明答案近在眼前,唾手可及。自己竟然这样一次一次地错过了。

    【一条裙子,两条裙子,三条裙子……】

    童话一般的歌谣,梦中的裙摆。原来是这首歌,他送了自己星星的裙子,月亮的裙子,就准备像泡泡一样,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了吗?

    半夏突然想起,自己是听过小莲人形时候的声音的。只有那么一次。

    在自己参加完全国大赛的决赛时候,是人形的小莲背起自己去医院。

    当时自己腹痛难忍,精力不济,没有注意到。现在细细想来,那时候小莲的声音……那时候小莲的声音,和隔壁那位给自己钢琴伴奏,送自己胃药,又很没来由地把自己关在门外的凌冬学长,一模一样。

    半夏拿出手机,给远在帝都的张琴韵发了条短信。

    “那一天,我生病的时候迷迷糊糊没看清楚。你知道是谁送我去医院的吗?”

    张琴韵的回复很快就来了,“???”

    “!!!!!!!”

    “我的天,你居然不知道吗?”

    “我以为你们认识且熟悉。”

    “我看他的动作非常自然,又是和你一个学校的学长。我这才没有阻拦他。”

    “就是那个人啊,你们学校最出名的那位,钢琴系拉赛得主——”

    “凌冬!”

    对话框里的那个名字,敲定了半夏心中的猜想。

    察觉了事情的真相,半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欢喜还是生气。

    爱他的才华横溢,喜他和自己的志同道合,恨他对自己的隐瞒欺骗,恼他的不告而别。

    爱和恼恨交织在一起,几乎是一种咬牙切齿的感情。

    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半夏是踩着漫天晚霞回家的。路过隔壁那扇紧紧封闭的大门时,她的脚步停滞了一会,没有伸手敲门,不动声色地抿着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中。

    先把小莲窝里的加热垫插上了,换了一块刚刚晒过的毛巾。

    她去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鸡蛋面,端起来,坐在窗边的桌子上,慢慢的吃。

    夕阳最后的一点点光线斜斜照在桌角,晚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挂在窗外的衣服乱晃,敲打着不锈钢包栏,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半夏不紧不慢地吃着面,直到桌角的那一点点阳光慢慢变小,彻底消失。才站起身,洗了碗。又把灶台和洗手间都仔细地擦干净了。

    最后才坐到床边驾起了自己的小提琴。

    半夏是那种一旦认清了某个目标,就必定要做,也必须要成功的人。所以一件事只要她想明白了,她就变得很沉得住气。

    像丛林中经验丰富的猎手,潜伏在暗处,不急不躁。务求一击即中,完美解决问题。哪怕自己心中渴望着柔美的猎物,腹中饥肠辘辘。

    小提琴声在慢慢暗下去的屋子里响起。

    这是她和凌冬第一次合奏过的《流浪者之歌》。当时自己无人伴奏,独自走上舞台,凌冬从天而降,和自己完成了那一曲让她一生铭记于心的完美演奏。

    孤单的提琴声,顺着窗外飞扬出去,她在等待,等着钢琴的那份伴奏响起。

    没有家人的人,是为流浪。

    失去了你,我又成为一个孤独的流浪者。

    身后的砖墙凝固而冰冷,寂静无声,一言不发,直到一曲终了,都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半夏伸手指敲了敲墙壁。

    得到的只有一片沉默。

    她低下头想了想,旋律改变,演奏起了《人鱼之歌》。

    小提琴的曲调变得欢快,星星的裙子,月亮的裙子,太阳的裙子。

    嗨,我的太阳裙子呢……在自己犯了胃病的那一天晚上,蜷缩在床上疼痛难忍,是你轻轻在我的耳边唱起了这首歌。

    那道顽固的墙壁后,终于响起了钢琴的一个声音。

    咚的第一声加进来之后,便同流水一般渗透进小提琴的曲调中。

    半夏突然在演奏中换了一个调,将结尾悲伤的小调改为欢乐的大调。

    钢琴声竟然也毫无凝滞地接上了。

    心中灵犀相连,彼此神魂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