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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公主没猜错,秦明宇和夏易辰回到了京城。

    赵虎先一步去了秦府,向秦老太爷、钱友兰等人报信。离开之前,提醒钱友兰:“六爷在路上受了伤,又没时间好生将养,回来之后怕是就会撑不住,你先请一位太医到府中为好。”

    钱友兰点头,“多谢。”转头吩咐丫鬟取了对牌去外院传话,自己则是坐在圆椅上出神。

    想笑,又想哭。

    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他回京了。

    成亲这么久,他与她只是挂着夫妻名分的陌生人,她只能遥遥地静静地耐心地观望着他。

    宁元娘事情的前前后后,她都清楚。那件事带给他的,是一生的遗憾、失落,且无从对任何人倾诉。

    如果不是为了家族,他不可能答应娶妻的,因为根本无法面对除了宁元娘之外的任何一名女子。

    这些他都不需说,她看得出。

    最初她对他的心态特别冷静、理智,心疼么?不。

    没办法心疼。

    这尘世哪里有那么多过得事事如意的人?

    只说袭府里的大姐、香芷旋,哪一个是心甘情愿嫁进去的?哪一个是平顺地走到后来安稳的情形的?

    大姐跟她说过太多太多那府里的事情,由此她才知道,不要羡妒任何过得比自己好的人,谁的福分都不是从天而降。

    谁都要存着一份清醒,顺着形势去为人处世。

    香芷旋的幸运之处在于,除去自身性情的讨喜之处,是遇到了袭朗那样一个更为清醒理智的夫君。袭朗该是那种愿意去看身边人的优点的人,并且做不出高高在上睥睨他人的事。那一个为人艳羡的佳话,是夫妻两个共同谋取的。

    大姐的幸运之处在于,有一个大度的婆婆,更有香芷旋、蔚氏这种不计前嫌把日子往好处过的妯娌。差了哪一条都不行,哪一个人想给大姐气受,都是轻而易举。

    是因着这些事,她起初无法心疼、同情秦明宇。

    在后来就做不到这样了。

    一个宿醉或整夜未眠的男人,一早打起精神神色如常地出门,去为家族奔波劳碌——这样的情形看多了,开始担心他,尝试着给他一点儿照顾。

    在那样的过程中,他看向她的眼神,始终有着一份歉疚。

    他没有低看过她,反而为着一些欠缺而觉着对不起她,尽力帮她照拂娘家,尽力让她手里多一些产业。让她在失落之余,从别处找到一些慰藉。

    这样的男子,品行不会差,甚至是善良的。

    他想为着家族与她举案齐眉,开枝散叶,只是有心无力。

    情意带来的疼,必然需要时间来平复。

    她亦由此有心无力,能给予他的,不过无声的等待,竭力帮他打理好府里的事。

    最无助的时候,她想,便是哪日缘尽,也不需觉得被辜负。他的心给不了她,她嫁之前要的也不是他的心。

    即便后来想得到一点点,也不敢忘记初衷。忘了初衷,便会忘记自己是谁,会生出妄念,会毁掉已算如意的局面。

    前因注定了她必须步步为营时时谨慎的漫长光景。

    离京前,他回房告诉她要出门远行,将祖父、母亲托付给她,说不论怎样,我请你尽力照顾好他们,时时开解一二。

    “请”她尽力照顾。

    她差点儿为这个字落泪,面上还是笑着说好,说这本就是我该尽的本分。

    之后,他就沉默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亦如此。很少单独相对,实在是找不到话题。

    他拍拍座椅扶手,站起身来,“那我走了。”

    她终是没压下直觉带来的担忧,起身紧张地问:“你会好端端回来的,是么?”

    “我会尽力。”他给了她一个笑容。

    “……”尽力而已,这回应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他就又笑,语气一如叹息,“你要是我,到了如今,也不会笃定任何事。”

    她这才点头,“我等你回来,会好生服侍祖父和娘。”

    他点头,转身出门。

    这一走,便是这么久。府里的人每日都在为他担忧。

    终于回来了,却负了伤。

    月上中天时,秦明宇才回到了府中,先去给祖母、父母请安,又去了小书房,让太医给自己开方子换药,最后,才回到了正房。

    钱友兰已等得乏了,伏在炕桌上睡着了。

    秦明宇走到近前,拍了拍她肩头,将她唤醒,“我回来了。”

    钱友兰猛然醒来,抬眼看向他。

    他受了好多,唇上多了一撇小胡子,满脸疲惫,一身风尘。

    她笑,却泪盈于睫,慌张地下地去,“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我叫小厨房给你备下了。”

    “不用。”

    钱友兰这才意识到他嗓音很是沙哑。

    秦明宇已经向寝室走去,“先容我睡一觉,实在是乏得厉害。等我睡醒再说话,要是睡得时间太久,你帮我跟祖父和娘说一声,扯个谎,别让他们担心。”

    “好,我记下了。”

    秦明宇进到寝室,衣服未除便歇下。

    与其说是躺下去,倒不如说是栽倒在床上。

    与其说是极快地睡着了,倒不如说是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钱友兰的泪再也忍不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掉下来。

    **

    翌日一早,夏易辰到了袭府,田卫径自将他请到了正房。

    香芷旋急匆匆地跑到院中相迎,元宝追着她出了厅堂。

    “叔父。”香芷旋急切地打量着夏易辰,见叔父面色苍白,透着疲惫。看两眼就红了眼眶。

    夏易辰笑着拍拍她的额头,“你还会哭鼻子呢?”

    “我没照顾好婶婶。”香芷旋羞愧地低下头去,“真恨不得让您打我一顿,这样心里兴许能好过点儿。”

    “胡说。”夏易辰逸出清朗的笑,“我已听说了,你婶婶也没你那么娇气,那点儿伤不碍事。回头你多送些补品过去就行了。”随即就转移了话题,垂眸看着元宝,“元宝让你养得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是么?”香芷旋漫应一声。

    夏易辰摸了摸元宝的头,“还记不记得我?”

    喜欢狗的人,元宝都能看出来,更何况以前也三不五时地在外书房见到面前的人,并不陌生,便只是乖乖地站在那儿。

    “来,把你爪子给我。”夏易辰对元宝伸出手。

    元宝犹豫片刻,抬起一只爪子,跟他的手搭了一下,便收了回去,继而挪到了香芷旋身边。

    夏易辰哈哈地笑起来,“这个小家伙。”

    “我带您去看看婶婶吧?”香芷旋心绪转移,语声轻快了一些。

    “行啊。”夏易辰一面随她去往樊氏住的小院儿,一面说道,“生元宝的小福今年冬日要是再生几个,你选一个过来养着吧?元宝也三四岁了,等再长大一些,它会觉得闷,有个同伴在一起才好。”

    “好啊。”香芷旋欣然点头,“我正有这打算呢。”

    叔侄两个一拍即合。

    进到樊氏的住处,香芷旋说了几句话,便转去婆婆房里接寒哥儿来见叔父。

    这期间,夏易辰坐到了床前,眼中这才流露出了担忧、心疼,“阿俪那个糊涂东西。”

    樊氏笑着坐起来,“这种话可别跟阿芷说,阿芷会更自责的,她总不能怪罪自己的大姐。”

    “我清楚。”夏易辰握住妻子的手,“你受苦了。”

    樊氏神色愈发舒缓,“你回来最要紧。这点儿皮肉伤的苦处,可比不得我整日里担心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跟阿芷不定哪日就要发疯了。”

    她喝了口水,开始与夏易辰细细说起这段日子发生的大事小情。

    夏易辰听得袭朗把钱学坤扔到了大牢里,不由失笑,“少锋这脾气……”

    “你还笑?”樊氏斜睇他一眼,“那到底是阿芷的姐姐,也是阿芷父亲的亲骨肉,我们就算是跟阿芷再亲,也不能厚此薄彼。我不方便跟少锋求情,这事情你得出面。”

    “小惩大诫而已,不用担心,少锋有分寸。”夏易辰笑道,“再说了,阿芷一定问过少锋的意思了,不然她还能跟没事人一样?人不都是这样么,吃一堑才能长一智。”

    樊氏叹气,“真是跟你们没法子。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们却正相反。”

    夏易辰解释道:“这次出事的是大人,你才会这样想。要是连累到孩子们,不就等于要了人的命么?阿俪不把这个教训记一辈子,往后说不定就害了她自己的亲骨肉。”

    “……也是。”

    “到底是近年来的经历处境不同,阿俪与阿芷、我们已不是同路人。”说到这些,夏易辰也不由心生怅惘。他比谁都希望姐妹两个相互帮衬着过一辈子,情形却非如此。与阿芷齐心协力的,不是她的姐妹,反倒是在京城结交的宁元娘、两个妯娌。

    没法子,人这一生哪有十全十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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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易辰回到京城第三日,将樊氏接回了家中。香芷旋每日都过去看望婶婶,连去了三日后,夫妻俩便不准了。

    “好生在家服侍婆婆、相夫教子。”夏易辰教训她,“你总往我这儿跑算是怎么回事?实在闲得慌,就给我好生琢磨生意经,往后都需要你打理,别整日里没个正形。”又叫人抬了好几箱子账册过来,“都带回去,仔细翻阅。明年开始你帮我合账,我要做甩手闲人了。”

    香芷旋被那么多账册吓得转身就走。

    夏易辰在她身后哈哈大笑,之后命下人追着将账册抬去了袭府。

    香芷旋给叔父整治的欲哭无泪,自此每天没了串门的时间,闷在房里做针线、看账册,有什么事都是听田卫禀明。

    几日后,宁元娘诊出了喜脉。香芷旋连忙前去道贺,之后时日如常。

    宁元娘自此被蒋修染拘在了家中,谁去看她可以,她出门却是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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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到四月,前方传来消息:太子初战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