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作品:《八宝妆

    第94章 摊开说话

    张清颜虽只是继后,又非嫡脉,但总归是张家血脉。以张家人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张清颜还未入宫,便已经有读书人为她写诗作文,大肆赞扬她与启隆帝的这场婚姻。

    可惜再华丽的辞藻,再美妙的夸赞,也掩饰不了启隆帝已经垂垂老矣的事实。一个十六七岁的如花女子,嫁给一个比她父亲还要老迈的男人,除了那尊贵的凤位,还能得到什么。

    但是张清颜并不在乎,对于她来说,皇帝长什么样,有多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快就要成为名留史册的皇后,这是天下多少女人做梦也得不到的好机会?

    她听着那些赞美她的诗词,听着那些对她的恭维,就连她自己都以为,她便是天下最出众的女子,什么才德兼备的敏惠郡主,什么大气端庄的盛郡王妃,什么冠绝天下的显王妃,与她相比,又算什么?

    她是皇后,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这些曾经被人恭维称赞高高在上的贵妇,通通都要跪在她的跟前,这是何等的爽快。

    “姑娘,张老太太来了,夫人邀您到前厅见见老太太。”一个丫鬟从花厅进来,见张清颜正在看书,便小声道,“夫人说,老太太见过的贵人多,让她多指点指点,对你日后在宫里的日子,也有益处。”

    张清颜闻言皱眉,想起主家张老太太端庄得几乎高傲的面孔,便道:“当初我去主家给她请安,这位何时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现如今见我们家得势,便想着攀扯一二,真是可笑。”

    丫鬟听这话说得实在太过不像,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只当没听见,可是小姐是未来的皇后,她是连半点不敬的举止都不敢露出的。

    前厅内,张老太太面色平静的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角:“看来你们家姑娘没时间见我这个老婆子。罢了,时辰不早,我也该回了。”

    “老太太!”张母面色涨红,可是她个性木讷,不擅长说话,见主家老太太被自家女儿气走,忙起身去扶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经历过丧子之痛,如今心性已十分平和,她看了眼惊慌失措的张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息一声便出了门。

    外面都以为张家自此以后便飞黄腾达,可她却觉得张家如今陷入了一个不能爬出的泥潭。皇帝年事已高,膝下无子,皇孙年幼且出生便带不祥,张清颜一个不知世事的姑娘进了皇宫那吃人的地方,能有多大的本事生下皇子?

    宫中那些心神深沉的妃嫔们做不到的事,张清颜又有什么泼天的本事做大?

    更何况如今朝中风起云涌,张清颜这样的性子,能保住性命便是积几辈子德,还想生孩子?

    张老太太嘴角露出一丝讽笑,想到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的儿子,又想了想那龌蹉的皇室,眼底竟藏着一丝恨意。

    扶着丫鬟的手正准备上马车时,她突然见巷外有亲王妃仪仗经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转头问身边的丫鬟:“那边可是显王妃经过了?”

    丫鬟小心翼翼的看了两眼:“好像是显王妃娘娘的车驾经过。”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进了马车以后才无奈的叹息一声,她儿子早亡,大女儿也不是个省心的,为人擅妒不说,还目光短浅,若不是因着女婿与义安侯乃是同胞兄弟,只怕早已经得罪义安侯一家人了。

    还有她那个被送到道观的外孙女,也不知她招惹了什么是非,竟逼得向来待后辈子嗣宽厚的华家做出此举,想来也不是小事。

    唯一让她欣慰的也只有外孙尚知道上进,又与年轻一辈关系紧密,听说连显王妃对他也颇为亲近,前几日还让人送了往年科举士子们的答卷给外孙,此举便可以看出,华家对他外孙是看重的。

    世家子弟谁也摆脱不了家族的支持,若是连整个家族都不待见,除非整个朝廷改天换地,不然此生便没了出头之日。

    现如今眼瞧着圣上越发不行了,盛郡王虽然看似风头正盛,但实则与颇得名人士子喜爱的显王相比,内里却是差了一筹。

    若是显王……

    张老太太不敢再想下去,开始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只求张清颜一家子那点些末手段显王并不知情,不然以华氏在显王心头的地位,待圣上百年之后,恐怕连张氏一族也是要受到牵连的。

    这厢华夕菀可不知道张家老太太正在心中揣度自己,她今天出门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去见华依柳。

    前些日子华依柳闹着要见她,她没有理会,谁知这两日她竟开始发起疯来,不仅砸东西还伤了观中的道姑,还把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折腾得够呛,她只好出面走这一趟。

    在她记忆里,华依柳虽然性子沉闷,但却不是暴虐的人,现在闹成这样,就算是看在二叔的面上,她也不得不走这一趟。

    “王妃,到了。”

    华夕菀扶着红缨的手走下马车,向来接待她的道观真人互相行了一个道教礼,才笑着道:“家姐近来身子不爽利来观中休养,叨扰诸位道长了。”

    “无量寿福,三清慈悲,又何谈麻烦,”女道引着华夕菀进了道观,一路往西,众人来到一个幽静怡人的小院后,女道停下脚步道,“功德主,前面便是华居士居住的院子,请。”

    “多谢道长,”华夕菀带着一众丫鬟太监走近院子里,还没走进正屋,便听到屋子里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眉梢微微一皱。

    红缨见状,便上前几步扬声道:“奴婢红缨,拜见堂小姐。”

    正屋内突然寂静下来,片刻后,正门才缓缓打开,开门的是一个有些瑟缩的小丫鬟,身上穿着半旧不新的褂子,当她看清来人是华夕菀后,便像个斑鸠似的缩在了门角。

    红缨见到小丫鬟这个模样,眉梢微皱,抬头朝门内看去,就看到坐在黄花梨木桌边的华依柳。华依柳身上穿着一件柳色儒裙,梳作百合髻的发间插着嵌红宝石金步摇,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招摇之感。

    “你终于是来了,”华依柳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慢慢的放下茶杯,掏出绣帕轻轻的擦拭着嘴角,“我这个姐姐要见你一面,可真够不容易。”

    红缨眉头皱得更紧,堂小姐这姿态语气,似乎有几分王妃的味道,她想做什么?

    华夕菀的目光缓缓扫过华依柳戴着嵌玉金手镯的手腕,浅笑道:“如今天热,戴金手镯终究不太舒爽,妹妹那里有两对琉璃镯,姐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去把玩一番。”她岂会看不出华依柳对她的态度不对劲,她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既然别人不给她面子,她也犯不着把脸送给别人打。

    “妹妹如今是王妃,什么稀罕物件没有,姐姐我福薄,可配不上这些好东西!”华依柳突然冷笑着把桌上的茶杯狠狠扫在地上,顿时上好的瓷器碎得四分五裂,原本躲在门角的小丫鬟更是吓得全身一抖,似乎对华依柳此举极为恐惧。

    见华依柳如此喜怒不定的模样,华夕菀也不动怒,反而在临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慢慢摇着手里的扇子,似笑非笑的看向华依柳:“姐姐叫我来,不知所为何事?”

    “放我出去!”华依柳双目灼灼的看着她,“我知道你一定能放我出去!”

    华夕菀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抬首看着屋子里雅致的摆设,叹口气道:“姐姐的这个条件,恕妹妹无法答应。”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能做我的主?”

    “就算你是王妃又如何,难道只有你才是华家的女儿吗?!”

    华依柳目眦尽裂的瞪向华夕菀,若不是有两个大力嬷嬷拦着他,只怕她已经扑到了华夕菀的跟前。

    华夕菀见华依柳眼带愤恨的疯狂样子,心头升起一种无可言说的复杂之意:“我原本以为姐姐离开了那家人,就能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没有想到竟会走到这一步。”

    原本还在发狂的华依柳听到这话,全身犹如雷击般的愣住,半晌才掩面哭道:“你拿什么来以为,你如今贵为亲王妃,成了京城里人人羡慕的女人,何曾想到我的艰难?”

    向来有些口快的红缨忍不住道:“堂小姐,您的婚事乃是二夫人做的主,便是不幸与我们王妃又有何干,当初您陷入泥潭,王妃一个出嫁女堵在你夫家门口为你撑腰,我们王妃何曾又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反而是您,当年故意误导敏惠郡主,引得皇室以为王妃当真是无颜女,若不是你……”

    “若不是你,我也走不到今日这一步,”华夕菀不欲让红缨说得太多,她看着满身皆是怨气的华依柳,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我自问并未对不起姐姐的地方,姐姐既然对我满腔怨气,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从小到大你处处都比我好,父亲又是侯爷,府中父兄皆疼爱你,护着你,整日里不过是赏赏花,尝尝美食,学些武艺之道便懒散度日。可我呢,整日学女子之道,掌家之事,即便这样,我还处处不如你,你不就是有张比我好看的脸吗?”华依柳冷笑,“若是你容颜不在,显王难道还会倾心于你”

    华夕菀听完这席话后,笑眯眯的道:“那又如何呢,难道为了测试男人的心思,我还要划花自己的脸不成?”

    华依柳最恨的就是华夕菀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只要她张张嘴,想要的东西就自会有人送到她的跟前。可都是华家的女儿,凭什么有人命好,有人处处不幸?

    连华依柳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嫉妒华夕菀,也许是向来冷淡的祖母对三妹格外温和时,也许是外面传闻三妹貌若无盐但她却能嫁给显王时,又或者自己亲事不幸,而她却成了众人瞩目的显王妃时,又或者自己喜欢的人乃是……她曾经也是希望过华夕菀能过好日子的,可是当华夕菀越过越好,而她却只能形如枯槁的过日子时,她心里却渐渐的有了恨。

    无法恨父母,那么风光无限的华夕菀,变成了她情绪的发泄口。

    “姐姐对我如此疾言厉色,所依仗的不过是我对娘家人的包容而已,”华夕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我们堂姐妹十几年,你自然知道我不会因为一个男人要你的命。可是你偏偏没有想过,你惦记的男人会不会多看你一眼,他会不会要你的命。”

    华夕菀腻了华依柳这档子事,干脆把话说开:“华家送你来道观,不过是保住你一条命,如果你当真想要离开,我也不拦你。华家能保住你一时,难道还能保住你一辈子?”

    华依柳顿时怔住,她想说那般风光霁月的显王不可能是冷血无情的人,可是张开嗓子却说不出来。

    半晌才捂着嘴,无力的靠坐在椅子上。

    见她这个模样,华夕菀站起身,语气平淡道:“姐姐若是心静下来,就好好想想日后的路,道观乃是天尊的清净之地,你若是再如此闹下去,惊扰到神灵静修,那就不太好了。”

    说完这席话,她便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被华依柳叫住,她回头看去,华依柳端坐在椅子上,神情中带着诡异。

    “妹妹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华夕菀叹口气:“我又何需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我明白了。”华依柳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抬头对华夕菀笑道:“妹妹慢走,姐姐就不送你了。”

    华夕菀点了点头,一脚踏出门槛。

    “路上小心。”

    华夕菀回头,看到华依柳的脸藏在光线的阴影处,嘴角却紧紧的抿着。

    第95章 海底针

    命运与时光是最无情的尴尬刀,当年他们三姐妹未嫁时,即便有小女儿间的嫉妒心,但也不会闹到如斯地步。她与华依柳两人,本该是相互帮衬的姐妹,结果却变成心中有膈应的尴尬人。

    华夕菀眯眼靠着车壁养神,突然马车停下,她皱了皱眉,这里乃是城郊,王府的护卫为何无故停下马车?

    护送华夕菀出门的侍卫长看着官道中间躺着的年老夫妇,面上露出警惕之色,挥手让手下护卫住马车后,观察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官道两旁草木茂盛,若是有人掩藏在内,极难被发现。

    “你去看看。”让一位平日办事稳妥的侍卫上前,侍卫长的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

    躺在地上的那对“老夫妇”见王府的人不中计,突然暴起朝他们走来的侍卫刺去,谁知这个侍卫早有准备,一枚袖箭飞出,把其中一人当场击杀。

    “列阵!”侍卫长听到四周草木丛中簌簌作响,心中大感不妙,待盾兵上前,果见十几支箭羽朝这边飞来,他回头看了眼纹丝不动的马车,转身跳到马车的车辕上,死死的守住了车门,不让任何歹人靠近马车门。

    “头领,这显王府的亲卫太过勇猛,我们的攻势对他们不起作用!”

    “用火攻,我就不信这么大的阵仗,显王妃一介女流会不惊慌失措,只要她乱了阵脚,这显王府的侍卫再厉害也没用。”

    亲王妃乘坐的马车乃是精铁为璧,精钢为顶,普通的箭矢根本没法穿透马车,但若是用火攻,就能把马车里的人逼出来,到时候再下手也不迟。

    正当王府的侍卫以为歹人久攻不下会撤退时,谁知草丛中竟再次飞出几人,用命博一把,也要向马车上泼东西,有侍卫被泼了满身,一闻才察觉到不对劲,这竟是油?!

    “大家小心,这些人想纵火!”

    随华夕菀出来的白夏与红缨面色微变,弯腰抽出藏在腿间的匕首,神情十分凝重。这时白夏注意到一名王府侍卫且战且退,离马车门越来越近,眉梢微皱,当下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这位侍卫,侍卫猝不及防的摔倒,竟掉出两个火折子。

    站在车辕上的侍卫长脸色微变,还没来得及动作,这个侍卫就被白夏一刀割了喉,利落的动作让侍卫长半句话也说不出。

    “小心一点,若不是心腹之人,不能让他们靠近王妃。”白夏瞥了侍卫长一眼,掏出手绢擦去匕首上的血,又退回了原位。

    我乖乖的亲娘,王妃身边养着的都是什么样的丫鬟,这手段这心性,也太辣了些。侍卫长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里确实咂摸起来。

    忽然他听到身后马车门拉开的声音,忙回头看去,只见一只穿着珍珠绣花鞋的脚伸了出来,他愣了片刻,忙道:“王妃,请你……”

    “刺客想利用火攻把我逼出来,我又岂能不顺他们的意,”华夕菀抓紧手里的吹毛可断的宝剑,利落的跳下马车,然后道:“身上有油的侍卫速速脱下外袍,遇火不可硬拼,躲开为妙。”

    在场的侍卫顿时红了脸,他们都是些粗人,当着娇滴滴的王妃与婢女脱外袍,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情况紧急,大敌当前,诸位不必在意俗礼,”华夕菀拔出剑,把剑鞘扔到一边,冷笑,京城关于她的流言不少,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可惜这些人唯一不知道便是她这些年在外祖家习得卢家祖传的剑法,虽不至于天下无敌,但是大敌当前用来御敌还是够用的。

    “王妃。”白夏与红缨退到华夕菀身边,白夏冷着脸道,“这些人明显是有预谋的,我怀疑堂小姐与此事有关。”

    华夕菀叹息一声,看了眼四周的护卫,这是今天早上她特意带到身边的护卫,他们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就是为了预防出现这种事。

    如今京城里各势力为了争夺皇位,已经暗潮汹涌,她又怎么可能全无准备的出门,别说去见早与她有嫌隙的华依柳,便是回娘家她都会带足护卫。

    现在这些藏在暗处的人终于忍不住出手,她想起离开道观时,华依柳说的那句“路上小心”,还有那看不清表情的脸,叹了口气。

    谁也没有想到传闻中倾国倾城娇滴滴的显王妃竟然用剑,当第一个刺客倒在显王妃剑下时,不仅是刺客意外,就连王府侍卫也是极为惊异的。

    从刺客惊异的表情上来看,这些人是不知道华夕菀会用剑的,若华依柳真的恨极了她,为何又没有把华夕菀会武一事告诉幕后之人?

    华夕菀似是想到了什么,叹口气,回头看了眼道观的方向,然后握紧了手里的剑:“既然他们敢来,自然就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道观中,华依柳坐在阴影处,看着窗外的阳光,扶了扶鬓边的细碎头发,然后对身后的丫鬟道:“几时了?”

    丫鬟担忧的看着她,小声道:“已经快午时了。”

    “想必她已经回到王府了吧,”华依柳起身走到铜镜前坐定,仔仔细细的为自己描好妆,在自己额心描了一朵艳丽的桃花,仔细端详后扭头问丫鬟,“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