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作品:《四姑娘宅斗手札

    悯夙寻思寻思,点头道:“比我们早到两天,应该已经在行馆了。”

    沿着山道一路往山腰走,好在辛四四不是娇贵身子,爬起山来不算十分累,完全跟的上李珩他们的脚程,没有耽误什么时间。约莫走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是到了行馆外。当然在爬山的路程中,辛四四踩空台阶受了些皮肉伤,又差点被触动的机关一箭穿心命丧当场,好在李珩他们几个护卫身手快,给救下了。

    听说归听说,真的到了行馆外头,辛四四只有惊叹两字盘绕在脑海里。眼前的景象完全不似身处人间,什么叫做玉宇琼楼,飞阁流丹,这就是了。她觉得此行算得上是大开眼界。

    悯夙看着辛四四的反应,不由笑了笑,“奴婢刚被子詹先生送过来的时候,也觉得这里神工意匠呢。”

    辛四四拍拍心口,叹道:“这行馆,怕是没个三五十年建造不成吧?”

    孟湘云恰好出来接她,听到她这么说,立时迎上来笑道:“依山而建,用不着精雕细琢,你可别小看了扶苏,这行馆只不过用了十来年的时间。”

    见到孟湘云,辛四四心情可好了许多,走过去两步拉孟湘云的手,“七姑姑,你何时到的?”

    孟湘云拉着他的手往阁楼走,边道:“昨儿晌午就到了,才把阁子收拾出来。方才正打算给你的阁子换床锦被。下人禀告说你上山了,我就出来看看。”

    “下人?”她立时想起来,孟扶苏说过这里有人伺候,心里又打了个疑问,“不是说此处机关重重,没什么人的么?怎么会……”

    孟湘云回道:“明面上说是给子家建造的行馆,说白了不就是咱们孟家的家业么?子詹先生只是承个名儿。早些年才建成自然不愿有人踏足。后来几年,扶苏暗中转移孟家兵力财力,这里就少不得要有人照看着。所以除了扶苏信得过的人,还有些聋子哑巴在这里伺候,是为了避免让别人知道这里的情况。”

    辛四四答应着,她就知道孟扶苏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进来阁楼,便有丫头过来上茶,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清,反倒是有板有眼,俨然世家大院的模样。只是没有世家大院里那么多的牵扯、规矩。

    孟湘云把她按在椅子里,略有些隐忍,“婆婆去了,枉我平素吃斋念佛的,却还是免不得伤心难过。”

    辛四四同赵婆婆没什么太多接触,是以感情什么的谈不上,但知道孟湘云自小由赵婆婆抚养长大,感情非比一般,只得开口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七姑姑要节哀。再说,赵婆婆是晚年大限,去的想必从容安祥。”

    许是这两日也想明白了,孟湘云抬头,想了想道:“你说的对。”又道,“虽然知道你不想听到有关兰娘的话,不过这次来,我还是想同你说说。”

    “怎么了么?”

    孟湘云抚抚手腕上的碧色玉镯,“你在宫中这段日子,钱家表少爷,就是兰娘的表哥钱贵,突然上山造访,说是要下聘将兰娘娶过门。”

    辛四四惊了惊,疑惑道:“那钱贵早前不是不愿意娶她的么?”

    孟湘云亦是面露困惑,“说起来也是,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当初明明是死活不愿承认与兰娘有染的,也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邪。”

    如今,孟兰儿嫁给谁她都不关心,遑论是钱贵那个色胚,不过她也有些好奇,便问道:“那钱贵可有说些什么别的么?”

    孟湘云低头沉思一阵,“只说成亲许久那刘氏无孕,又说是会试中了解元,已然和刘氏和离了。”

    辛四四面上没说什么,心里暗暗思忖,好一个陈世美,这是眼见着可以被推举为官,便瞧不起县令了。居然连县令的女儿也敢和离,求个孟兰儿回去不会觉得有*份么?孟兰儿早已经被赶出孟家,如果钱贵不是想借孟家的权势飞黄腾达,那就是想让孟兰儿做个传宗接代的妻妾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来是那刘氏不能生子,钱贵才想娶兰娘过门的。既然人家有心,咱们还是不要阻止的好。左右兰娘已经不是咱们孟家的人了,嫁妆什么的咱们孟家不会出一分一毫。”她淡淡的抛出这么一番话,拾起茶盏轻啜。

    此事怨不得她无情无义,她没有像整死孟萁那样要了孟兰儿的命,已经是大发善心了。怎么还能让孟兰儿在自己面前过得怡然自得,逍遥自在?

    孟湘云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也都已经告诉了表少爷。但看表少爷这次,似乎不是说着玩玩的。说兰娘的嫁妆他们全都算在聘金里,不会让孟家出一分一毫。”

    “那就让他们出。”辛四四想也没想,立时回道,“话也给他们说明白,孟家不光不出嫁妆,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去喝他们的喜酒。”

    她有些咄咄逼人,却觉得只有这样,心里才能舒坦些。重来这一世,她过得依旧事事不如意,喜欢上的人还不能长相厮守,凭什么孟兰儿既能好好活着,又能嫁给喜欢的人?

    “本来也该如此,就算是扶苏,也是要这么做的。”孟湘云仔细看她两眼,岔开话题,“慕容王爷被赐死后,你可知道上官郡主的下落?我听说慕容太妃被囚禁在大宫,上官郡主却不知所踪了。”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流落民间也总比被一生囚禁的好。”

    慕容上官算得上是辛四四重生之后,结识的第一个实心实意对待的朋友,自己分身不暇的时候,谁也顾不上。等抛开所有事情,再倒回头来看看,她才发现,身边的人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她揉揉鼻子,闷闷应一声,“不晓得,若是能逃出去,自然是最好。”

    孟湘云理理裙子,站起来言简意赅道:“我让她们备了饭菜,你先用饭,之后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辛四四听话的随她起来,矮身道:“那我先过去了。”

    悯夙跟着辛四四一起回房,将包袱抖开,把衣物收拾进衣柜之中,才吩咐伺候的丫头们把饭菜端上来,辛四四简单吃了些,本来是想直接去洗洗,只是胃里涨得难受,就在房里来回走动,企图借这个方法消食。

    悯夙去吩咐丫头们去准备热水。

    行馆小住,清幽倒是绰绰有余,只可惜到底是人迹罕至的的地方,整日只这几个人围在一起,有多少话也说够了。

    这日,辛四四实在无聊,在房中按耐不住,执意要下山走走。孟湘云平日里倒是住惯了寺宇,说不上着急也谈不上不着急,总之辛四四执意,她也只好跟着。

    繁华景物都在身边过去,一路燕啭莺啼。未多久,她们眼前出现一段长而斑驳的青石阶,浓荫掩映,台阶角落长满碧色苔藓,像一幅锦缎暗绣了同色的边纹。

    辛四四有些欢欣雀跃,“这里竟然会有一条幽道?”说完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想要走过去。

    孟湘云一把拉住她,摇摇头,“这山上到处机关,不晓得这里会有什么,我看还是不要过去了。”指指旁边宽阔些的路,“还是走没有危险的地方要好。”

    辛四四略微有些失望,但是孟湘云说的对,不认识的路上只怕都是致命的陷阱,便点点头,“我听姑姑的。”

    一路蜿蜒而下,到了山门。

    山门旁古树参天,迈步而过的时候,能感到树上那些细密叶缝里透出来的春意。这巍峨山门后面是百步石阶。

    其实下来山也没什么好玩的,广陵山石支独立山脉,几百里开外没有村庄,没有集市,没有商号。这应该就是这里会成为如此隐秘的藏身之所的原因。山上无趣,山下更加无趣。她此时望着绵延起伏的广袤山野,竟一时有些呆傻。

    孟湘云搡搡她,探手指着远处,疑惑道:“那里,好像有人正骑马而来。”

    循着孟湘云手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隐约的人影。等马渐渐走近,辛四四才分辨出来人是谁,顾不得孟湘云和悯夙还在后面,便小风一般的向来人跑去。

    ☆、第69章

    掐指算算日子,也已经进来二月。就算是陵阳,此时也没有了冬日的寒冷。只不过她一直呆在广陵,四季如春中不觉得时光流逝。

    连日来的两军对战,孟扶苏分身乏术,早就定好的日子当中拖了又拖,好不容易一鼓作气,将史中由大军逼退三百里,攻打下来陵阳,他就迫不及待的日夜兼程赶来广陵。

    想到辛四四在广陵,心情也同自己一般,就连千里良驹健步如飞也觉得很慢,眼下瞧见辛四四朝这边跑过来,他一阵欢喜,不由得又加快几分。

    他穿着一袭藏蓝织锦袍,策马疾行的身姿在朦胧的蓝色晨霭中,似披了霞光雾色。

    辛四四望着孟扶苏,不由得分神,想,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穿这个颜色更加好看。她这么一分神不要紧,脚却被地上缠绕的草藤绊住,踉跄一下实打实摔在地上,膝盖处传来阵剧痛。

    她总是这么不小心,每次都把自己搞的一身伤。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哪里还用的着骑马?他索性丢了马在一边,疾步过来一把把她从地上捞起来,“跑那么急做什么?只要等着我过来就好了。”蹙眉调整了抱着她的姿势,“摔到哪里了?”

    辛四四愁眉苦脸满是委屈的看着他,“哪里都摔到了。”

    他顿了顿,“我看看。”说着就要去解她的衣服。

    辛四四立刻从他怀里挣出来,干笑道:“没有摔到,就是膝盖擦了下,没事没事。”心想,这下玩笑开大了。他对她的事情向来即上心又认真,这下一定惹得他担心了。

    他皱着眉,“真的?”

    “真的。”辛四四嗫喘两声,“不骗你。”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怎么摔到,还在原地蹦了几下。

    孟扶苏无奈,叹口气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摔错位了怎么办我看,还是回去检查一下好。”

    辛四四抬头,“我哪有那么娇贵。”

    他不置可否,笑了笑开口转移话题,“走吧,着急赶来看你,路上饭都没顾得着吃。”

    她听他说没有吃饭,开始有些跃跃欲试,道:“我最近跟悯夙学了几样小菜,你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他满是诧异,“你竟学着下厨?”

    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后要做贤妻良母,偶尔下厨可以增加情趣,多好?”

    “……”

    孟扶苏百忙之中偷闲来看她,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值得开心的事情。她亲自动手做饭做菜,给他备下热水洗澡,还不忘把一早晒成干花的杜衡煮成浴汤兑在洗澡水里。

    刚上山的两日闲着无聊,偶然发现山上竟然有许多杜衡,花开成片。他的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杜衡香,她闻着觉得清新,也很喜欢。就趁着花还未败的时候,和悯夙采摘了许多做成干花存了下来。想着有一天,能派的上用场。

    果然就派上用场了。

    夜里,她偎着他,说了些相思的甜蜜话,想起来卫邯,沉默阵组织会儿语言,开口道:“卫家有没有追究这件事?”

    孟扶苏笑了笑,“还在担心这桩事?我不是说过我会处理好么?”

    “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说的十分勉强,神色不无遗憾。

    孟扶苏将手里的书放下,敲敲辛四四的额头,“卫家那边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并没有放卫邯回去,只给高陵那边递了话儿,说卫邯是良将之才,出谋划策使我军如虎添翼,想多留他一阵子,待平定叛乱之后,必定上报朝廷,让帝朝出面保他做个镇远大将军。”

    辛四四有些疑惑,“卫邯怎么会答应……”

    “你想知道为什么?”他替她掩好被子,眼里含笑,一本正经道:“我不过是把他关了起来,饶是他再不愿意,也由不得他。至于随行你们一道去高陵的下人们,已经再也不能说话了。”

    死人,怎么还能从他眼皮子底下传什么消息出去?

    剩下的自然不必孟扶苏细说,辛四四已经完全猜到了。虽然觉得他有些不择手段,可毕竟这是唯一能保住她们之间秘密的法子,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丧命的人,为了他们两个人能在一起,也只能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了。

    他看她面色不好,探手捋捋她额前的碎发,有些担忧,“是不是觉得我做的很过分?”

    “没有。”她摇摇头,“其实,这世间本来就是如此,非此即彼,非彼即此。倘若我们不这么做,要死的就是我们。虽然对不住他们,可是这样我们就能活命。弱肉强食罢了,今日你放过他们,来日,便是卫家和慕容煌的刀架在我们脖颈之上。你理所应当要这么做。”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稍纵即逝,和衣躺下来拍着她的背,“早些睡吧。”

    她被他挡住视线,不知道他现在是何种表情,但听声音,觉得十分踏实,弯弯唇角便不再说话。短暂的相聚都是偷来的,她也不愿意说这些扫兴的话,眼下还能在一起,就当好好珍惜得来不易的相聚。

    早晨黄莺出谷,婉转的鸟鸣在窗外唱的欢乐。孟扶苏收拾些东西,说要带她去边地走走。边地离广陵有些远,骑马而行也需小半日,是南朝同大梁国接壤的边境,民风比较彪悍。

    怕辛四四会被误伤,孟扶苏特地给她准备了随身携带的小匕首。

    但南梁边境关市繁茂,并非只有夷人,多半还是南朝的商户,根本没有发生孟扶苏担忧的事情。几个异族打扮的大梁商人用不纯熟的中原话吆喝着,夸着自家的瓜果香甜。辛四四扯扯孟扶苏的衣袖,笑道:“原来这世上,还真的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人啊?”

    “这瓜唤作雪瓜,大梁人叫它卡波,盛产于大梁的库洪地区,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看?”

    她对这个雪瓜很感兴趣,老实的点点头,“要。你以前也吃过这个瓜吗”

    他嗯一声,回道:“你还未回府以先的事情,那时奉命到帝朝走动,正好大梁皇帝派人送贡品进宫,有幸尝过。”

    但其实只要他想吃,完全可以让人快马加鞭到边地买些回去。

    辛四四并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大方的抱了两个雪瓜拉着孟扶苏去不远处的一家茶楼歇脚。

    这家茶楼是最近地方助兴节目最多的茶楼,不少天桥底下拉二胡的,坊间里卖唱的,大路边上刷把式的相继在此出摊赚些打赏钱。他们来的巧,正逢上茶楼今日请了说评书的。

    他们寻个靠窗的坐,叫来小二点了壶茶两个果盘,辛四四顺便用防身的匕首把两个瓜切了,边吃边听。

    讲评书的老先生正襟危坐,此时正讲到肃杀处,“正逢上冬十五,雪夜风急,那孟家宗族族长,贵为帝朝当朝永昌王的孟奕风,他久病多日终是在这夜挨不过天命,临死之前将年仅七岁的长世子孟扶苏叫到自己跟前,虚弱又语重心长的叮嘱道:“吾儿,良将逝,本应举国同悲,惜大权旁落于外戚之手,朝中女流当道,天亡我孟氏族人。尔切不可忘记我孟氏族人大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完这句话,孟奕风便阖眼与世长辞了。正所谓,风雪夜中良将殁,惨惨戚戚失家儿。孟奕风才闭眼,整个孟府便起了熊熊大火,大火中跳将出来二十多名黑衣影卫,直杀的孟府昏天暗地。雪停后,小皇帝领人赶到孟府,却是为时已晚!”

    辛四四没想到,这桩秘辛竟然会从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被人撰成评书。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孟扶苏的身世,多少有些苦涩,浑然不是当初孟扶苏说的轻描淡写。无意识的回眸看他,却发现孟扶苏正低头看着自己发笑。

    不由的脸上一红,嗔道:“笑什么?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老先生喝口水,缓了劲继续,“说那孟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无一人生还,小皇帝失声痛哭,寻遍整个府邸也未寻见儿时玩伴,伤心过度自此寡言少语性情大变,成了位傀儡皇帝。再说那失踪了的孟世子孟扶苏,究竟何去何从?且听下回分解!”

    醒堂木避重就轻在桌面一拍,惊醒了许多听得入迷的客官,几个年轻的文士撸起袖子,嚷嚷道:“依我看,这小皇帝必定有龙阳之好。”

    另一个忙摆手,不赞成道:“小皇帝痛失玩伴,伤心过度有何不可?我等大丈夫,兄弟之情岂不更甚?”

    辛四四无趣的翻翻眼皮,叹口气,“任凭他们胡乱猜度,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