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睁眼,又回到了老本家苏州,孙大夫笑眯眯在那里摊他的药材,回头问他:“秦小将军,还要安神药吗?”

    秦时的伤重一分则重,轻一分则轻,是一个临近死亡却不致死的刚刚好的程度。

    “李姑娘真乃奇人也,我都不敢轻易保证,做成这样得需十足的把握,十足的冷静。”

    秦时闷闷地哦了一声。

    他的伤仍然重,全身都没有力气,心里更是空落落的,他拿手摩挲了一下藤椅把手上的纹路,垂着眼不知道想些什么,最终他问道:“她来了吗?”

    孙大夫愣了一下。

    李姑娘吗?

    没有。从他受伤到苏州至现在,已经一月有余,可那位李姑娘,一次也没有来。

    倘若对方是个负心汉,秦小将军现在已经被骗得一无所有了。

    “大约有事耽搁了吧。”孙大夫故作轻松道。

    等伤再好一点,坐在轮椅上,秦时便开始进行沙盘演练,他一只手撑着下巴,衣袖从腕子上滑落,露出一段瘦削的小臂。

    “饶上水,走应州,成合围之势,就在今天了。”他将树枝一丢,心想这回事情该办完了吧。

    门应时开了,孙大夫赞道:“神了,江陵破了,秦小将军,而且果然有故人来访。”

    秦时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是冷淡地不理不睬呢,还是哀戚地声泪俱下呢,接着永安就从孙大夫后面扑上来了,嘴里叫道:“秦哥哥,呜呜呜。”

    秦时面无表情地拿手挡了。

    “外面翻了天了,”永安嘟囔道,“各大世家刚被攻下,我爹还没来得及收回兵权,李烟和赵雾就打起来啦!”

    这倒是比计划提前了许多。秦时思忖道。

    “反正我是不回去了,我那皇帝老爹气得摔桌子,我怕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永安嘿嘿笑道。

    “哎,”  秦时敲了敲桌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永安挠了挠头,    “是李烟主动来告诉我的,她还让我带了话了。”

    “哦?”秦时不动声色地问,“是什么?”

    “咳咳,”永安咳了两声,负手在屋里踱步,“她说啊……”永安字正腔圆道,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仍怀念那夜的星辰,可惜今夜非彼时,我竟在风露中整整站了一夜啊。

    “她在想你呢。”

    秦时不说话,拿拳抵着唇角。

    好一会抬头,见永安正看着他。

    “哦,我知道了。”他这样高深莫测地说道。

    大约又过了两个月。

    “僵持,缺人。”这是他原来的部下递过来的书信。

    秦时不由得有些焦躁,心口堵了一口郁气,看来皇帝很快反应过来,要全力支持赵雾了。

    近来苏州来了许多难民,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事情,皇帝开始锁城,一道道锁过去,就会将李烟困在方寸之间了。一时民心惶惶,纷纷逃窜。

    秦时无意安抚民心,却忽地撞上了苏州盛大的节日,一夕之间,苏州张灯结彩起来。

    别样的热闹倒成了一个宣泄口,缓和了人们紧张的神经,倒也真心实意地过起节日来。

    “秦时,秦时,出来玩!”永安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秦时不想去,没想到孙大夫也说是该多走走的,对身体好。

    大街上的气氛热烈喧嚷,处处彩灯飘带,河上橘色的光影荡漾,碎碎点点。

    秦时无奈,他心里藏着事情,周围形形色色的热闹都与他无关,很快永安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思来想去,秦时便觉得,这个时候倘若他还有兵就好了,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既能里应外合又能围魏救赵,不但能长驱直入还能解李烟的燃眉之急。

    但是很可惜。他伸出手掌看了看,又握拳松开,心里蔓延出怅然若失的感觉。

    忽得眼睛从后面被蒙住了。

    这是很突然的,饶是秦时反应极快,在微凉接近的时候便握住了来人的腕子,却还是被稳稳地贴上了。

    秦时怔住了,触手温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几下,便认出了这熟悉的触感。

    “李烟!”

    秦时转过身子,捂住他眼睛的手便自然而然滑落搭在他的脖颈。

    李烟踮着脚,双臂抱着他的脖子,在视线下方冲他笑,一缕碎发不受约束的在她面颊处晃荡,她的眼睛像星辰般发亮。

    “李烟,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知道你现在多危险么,怎么能乱跑,被人抓到怎么办,你……”

    李烟的手慢慢放下,眼睛看往别处了。

    秦时下意识揽住她的腰,由于担心她的安危,他的话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李烟是梳妆打扮过的,面颊白净,眉目乌黑,眼尾嫣然,额间正正一朵桃花钿,显得丽人无双。而手下的布料柔软的像云和雾,褶皱层迭交错,如鱼尾水痕,也正是那幅广袖留仙裙。

    秦时愣住了,他低低唤了一声“阿烟”。

    李烟仍然不理他,拿手往他怀里塞,秦时去握,手里便被留了东西,如游鱼过水,轻轻巧巧的。

    那是一块兵符,上一世秦时曾像放一朵花一样放进秦月怀里,而今,这朵花落在了他的指尖。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拿着它最为合适。”李烟小声地说。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秦时想,这意味着若他秦时其实谎话连篇,那么拿着这块兵符,便会使上一世那样反戈一击导致李烟家破人亡的悲剧重新上演。这又是拿全副身家来赌了。

    “阿烟……”秦时慢慢环紧了她,将那缕碎发别在她耳后,叹息一样,“阿烟呐……”

    李烟将脸埋入他怀里,闷闷地说:“我来这里是做好完全准备的,赵雾奈何不了我。”

    知道她是在回应他刚才的话,秦时低头去蹭她的脸:“是,是我小看你了。”

    两人像是忘记了手脚的用处,拿脸相蹭,俱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