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总要成全一个人的幸福

作品:《槐树花开

    卓维生病了,重感冒。他恹恹地趴在桌子上,不停地擦鼻子。我很过意不去,跑到他面前,一会儿丢包开胃的话梅,一会儿问他是否要看笔记。

    他一概摆摆手,瓮声瓮气地说:“离我远点,小心传染。”

    我对他说道:“要不是我,你怎么会感冒?你不管怎样也让我做点什么,否则我要内疚死了。”

    “那好吧,放学的时候你当司机。”他想了想,给出了解决方案。

    我却噎住了,我骑自行车载他?我怎么可能载得动他!我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能换个吗?”

    “先寄存,回头我总得跟你算,”他用力擦了擦鼻子,“你还是离我远点好,万一传染就更麻烦了。”

    “但是,”我刚开口,就被他打断了,“没有但是,离我远点!”

    我怏怏地离开了,一整天都在想怎么样弥补我的罪过。昨天夜里,他几乎冻僵了,一直当我的挡风墙,几个小时一直被冷风吹,到回去的时候,已经开始发烧了,嘴唇发紫。他还一直坚持说没事。

    连续一个礼拜,我一直忙前忙后,帮他抄笔记,督促他吃药,给他买开胃的零食。他开心地大笑,直说:“我这感冒真是太值了!”

    我狠狠地拍他,他立刻趴在桌子上装死,害得我又白焦急一场。

    就这样到了寒假,为了感受到高考的紧迫性,寒假作业比暑假作业多出整整一倍,我们都很郁闷,整个寒假写作业写得天昏地暗,倒更怀念上学的时候,至少还有朋友可以说说话。多打电话也不合适,妈妈会不停唠叨,高二了,应该有点压力,高考很快就到了。

    接到卓维的电话时,我正做数学做得头昏脑涨,连听了三句,才知道是卓维。他在电话那头笑道:“你写作业写傻了?都不知道我是谁?”

    “啥事?”我总算反应过来了。

    “晚上出来玩。”他说。

    “出来?这么冷的天气,外面雪都没化,出来干什么?”我最怕冷了。

    “出来,包你不后悔。”他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有点心动了,这么长时间我只出过两次门,一次走亲戚,一次买酱油。和块被阴干的猪肉差不多了,而卓维总是有办法过得不那么单调无聊,再说,这么久没见他,我很想他,特别是数学题目做不出的时候。

    我向老妈请了假,裹得和一只熊差不多,兴冲冲出门了。

    街头白雪皑皑,呼出的气和雾一样,我站在路灯下等卓维,身边不时经过情侣,亲密地抱在一起,手里还捧着大把的红玫瑰,在白雪映衬中格外妖娆,映红了一张张幸福的脸。

    花店门口煽情地写道:情人节玫瑰促销!我方才想起,今天是二月十四号,情人节。

    卓维提着一个大号的黑色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笑嘻嘻地出现在路边,对我说:“走,带你去玩。”

    “去哪玩?”我好奇地盯着他那个大塑料袋。

    “现在不告诉你,到了再说。”他用力收紧塑料袋,生怕露出一丝破绽,被我瞧了去。

    “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好奇心那么重了?”他换了只手提塑料袋,“不许偷看。”

    我一路不停地盘算那个袋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吃的?不太像。玩的?会是什么玩的呢?

    “今天是情人节呀!”他发出一声惊讶的喊声。

    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口问道:“你是不是要去陪你的情人?”

    “我倒是想,可这不是约了你吗?”他叹了口气。

    “你要是真想约你情人,我就先回去了。”我说完立刻转身,心头冒出无名火焰。

    “逗你玩呢,”他笑着说,“走吧,快到了。”

    “别心不甘情不愿的,到时候后悔又要怪我,我可不管的。”我顿了脚步。

    “你还真信我有情人?我真的就那么花心?就算我真那么花心,会有女孩子喜欢我吗?”他摇摇头,“你看这街上,这么多情人在拥抱,你觉得你一个人回去合适吗?我一个男光棍请你一个女光棍去玩,度过寂寞无聊又备受刺激的夜晚,不是挺好的吗?”

    “呸,你越来越会胡说了。谁寂寞无聊又备受刺激了?”我忍不住笑了,“我忙着呢。”

    “你在接到我电话之前在干什么?”他问道。

    “在做数学题。”我说。

    “情人节做数学题,难道还不寂寞不无聊吗?”他洋洋得意起来,“我还是拯救了你的情人节夜晚。”

    “别胡说,学生情人节可不都是在写作业吗?”我白了他一眼。

    “是吗?你一会遇见熟人可别紧张。”他随手指着街对面,“那个是一班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似乎有点眼熟,“我又不认识。”

    “那个你总认识吧。”他指着后面,我顺眼看去,竟然是凌嘉文!他身旁站着的是王美心!两个人有说有笑,似乎很亲密。

    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感觉,卓维怪腔怪调地说道:“优等生也过情人节嘛,是不是?”

    “走。”我低头往前走,卓维叫住了我,“你往哪里走?该拐弯了。”

    一拐弯就遇见了文雅,她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我们,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说:“这么巧?”

    “嗯,你在干什么?”我觉得奇怪。

    “没什么,”她掩饰自己的情绪,掏出一盒巧克力递给我,“来,吃巧克力。”

    我接过来,迟疑了一下,这盒巧克力包装得很漂亮,外面用彩色的包装纸包起来,还贴着一朵小花,她又拿了回去,用力把巧克力外面的包装纸撕开,野蛮地掰成三截,递给我和卓维一人一块,“吃。”

    我费了半天劲才把巧克力外面那层锡纸撕开,文雅用最豪迈的姿势把那块巧克力连纸一起扔进嘴里,狠狠地咬了几下,咽了下去,随即问道:“你们干什么去?”

    “不知道。”我指指卓维,“他跟我打哑谜呢。”

    “你们去玩吧,我先回去了。”她拍拍我的脸,笑得很难看。

    “和我们一起去吧,包你开心。”卓维说,“就算我打算把菲儿卖了,也有个人证。”

    我用力攥紧文雅的胳膊,“走吧,一起去吧。”

    文雅同意了,只是一直低头不说话,我和卓维在一旁讲了很多笑话,终于把她逗乐了。

    “到了。”卓维指着公园说,我们狐疑地看着他,公园里白雪皑皑,湖面上结着一层薄冰,人迹罕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这里干什么?”文雅看了看,“好黑啊。”

    “来来,跟我走。”他带着我们走到公园中心的桥上,终于打开了那个黑色塑料袋,原来里面藏着一大兜烟花,他笑嘻嘻地取出一个放在雪地中间点燃。

    我们站在雪地里,不停地笑着闹着,夜空中,烟火闪耀,照亮了我们的笑脸。文雅和我起先不敢去点燃烟火,后来手里拿着小时候玩过的烟火棒,在手中一圈圈地绕着,尽情嬉闹,忘记了寒冷,像小孩子一样,打起雪仗,堆起雪人,直闹得公园管理人员驱逐我们,才嘻嘻哈哈地跑出去。

    我们捧着奶茶,站在屋檐下面,天气很冷,不一会工夫,天上飘起了雪花。我伸手去接,忽然想起了范晓萱那首歌:“雪一片一片一片一拼,拼出你我的缘分……”谁是我的雪人?

    我们仰望着天空,雪花大片飞舞,落花般缤纷,飘飘洒洒落在身上,手心里湿湿的,希望能留住的每片雪花都化成了水。

    卓维说:“别傻了,留不住的。”

    留不住的,和烟火一样,只有刹那芳华,转眼之间就消散了,留下的只是记忆中那个片段,一眼万年,也许有一天连记忆都会慢慢淡去。时间会吞没一切快乐的,痛苦的,悲伤的。我只能看着我手心里的雪花,在它未融化之前,眼睛不眨地欣赏它的美丽,不敢错过每个瞬间,它从落到我手心就开始融化,像我们的生活,慢慢分崩离析。

    我让自己狠狠记住今天晚上的烟火、雪花、欢笑,储存在记忆的房间里,如果有天我不快乐,我就要用这夜的快乐冲淡我的不快乐。

    我们先送文雅回家,接着卓维送我回家,昏黄的马路上,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雪越下越大,身上不知不觉积了厚厚一层,脚冻得发麻,好不容易到了楼下。我迈着冰冷的脚往楼上走。

    “菲儿,”卓维叫住了我,我转头看着他,“嗯?”

    “情人节快乐。”他欲言又止,笑得生涩,站在雪里,像个大大的雪人。

    “嗯,情人节快乐。”我忽然觉得脸上发烧。

    “那学校见了。”他笑着说。

    “你快回家吧,雪好大。”我说。

    “我看你上去就走。”他仰头看着楼上,“快上去,我站在这里看。”

    我没命地往楼上跑,每到一层,都狠狠用力跺脚,楼道的灯光随着我狠命地跺脚一层层点亮,我站在五楼往下探看,他还站在雪地里仰头看着我,厚厚的雪花盖在他身上,不知道他是不是冻僵了。

    我用力摆手,示意他我已经安全到家了,他终于动了,对我挥挥手。我示意他赶紧回家,漆黑的夜里,楼道里的灯光渐渐熄灭,看不清他的脸,他终于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在被窝里躺了好久,冷得睡不着。我觉得恐惧,不知为何而生的恐惧,我想起卓维,和他有关的一切,一遍遍说服自己,熄灭心头那点怀疑的小火苗。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他喜欢的是王美心,他自己都说过的。王美心比我强太多了,我肯定是自作多情,别胡思乱想了。你比谁强呢?人家怎么会喜欢你呢?他照顾你,只是把你当朋友而已,他性格比较张狂,所以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情都不奇怪,千万别乱想,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

    同样的话,文雅和我也互相争论了一番,她坚持认为卓维是喜欢我的,而我坚持认为她误会了。辩到最后,不了了之,文雅最后说了一句:“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我倔强地说:“若是我自作多情,那我才后悔呢。”

    我本想问她到底情人节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完全不愿提及。后来听安心说,那天夜里,文雅收到本班男生的一块巧克力,吓得慌张无措,她对那个男生很不熟悉,死都不肯收那块巧克力。

    就在他们推推搡搡的时候,陈诺和楚清出现在街角,那个男生笨手笨脚地把那块巧克力硬塞到她手里,又表达了对她的爱慕,楚清鼓动他去追文雅,他认为如果文雅和别人在一起了,陈诺可能会改变心意。

    文雅远远地看着他们,默默把那块巧克力放进口袋里,大步离开了。

    文雅折磨了那个男生一个月,让他接,让他送,不断找出各种精灵鬼怪的事刁难他,人前人后以那个男生的女朋友自居,弄得人尽皆知后,和那个男生分手了。那个男生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到处说文雅是个坏女孩,一时流言蜚语,人人议论纷纷。

    “何必呢?”我问文雅。

    “人生能有多少年青春?”她反问我。

    “那也用不着把自己搭进去。”我看看在远处的陈诺和楚清,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无所谓,他们说什么,我不在乎。何必都搞得那么辛苦,总要有人快乐吧。”文雅笑笑,“再说,楚清算什么?没什么了不起的,陈诺高兴就好。”她的笑容和那时的安心一样,恬淡而悲伤。

    总要成全一个人的幸福,无论结局怎样,至少不要留下遗憾。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吗?

    高二下学期,离高三只有一步之遥,不需要老师们施压,所有人都换上了严肃认真的面孔,不论走到哪里,手里都要拎着一本书,甚至闲聊时也不自觉地聊到某道题目,似乎不这样做就不安心,不这样做就对不起自己。上晚自习的同学锐减,基本都改在家里开小灶,各种各样的复习资料如雨后春笋般填满了书桌。

    教室里面充斥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在教室里面说笑的同学声音变小了,生怕影响到旁边的人用功。

    我很焦虑,数学成绩略有提高,却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我决定破罐子破摔,干脆彻底不再管数学,我痴心妄想用其他功课拉平总分。

    卓维十分不赞成我的想法,“你就算所有功课考得都很优秀,也不可能拉平一门功课的分数。”

    “我不想再浪费你的时间!你为了教我数学,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不如自己用功。如果不是我,你肯定会考第一的!”我烦躁地把数学作业用力丢在桌子上。

    “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什么了?”他问。

    “没有,总之,我不想再学数学了。你不用管我了,晚自习我不会再上了。”我翻开英语书,干巴巴地说道。

    “菲儿,你最近怎么了?”他蹲下来无奈地看着我,“为什么最近总是乱发脾气?”

    “不关你的事情,你别烦我。”我躲开他的眼睛,大声念英文单词,他站在我身边一会,转身离开。我念得更大声,我念了二十遍也没有记住。

    我强迫自己不要过度依赖他,不要遇见任何事情都第一时间想到他,不要习惯性喊他的名字,放学不和他一起走。找所有的借口,离开他出现的任何地方,甚至不要看着他。不要看着他忧伤不解的眼神,那样的无奈,像无助的孩子,让人心痛。

    我不能耽误他的学习,他有太多太多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王美心说得对,凭什么自己不行,还要浪费别人的时间?他是可以考进一流大学的,我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拖累他。

    我为了表明自己彻底放弃数学的决心,连作业都不做了。每天借别人的作业,草草敷衍了事。

    卓维很生气,他得知我每天抄数学作业的时候,问我道:“你还想不想去北京了?”

    “我和陈诺一起学美术了,以后不用学数学了。”我随口胡说。

    “真的?”他半信半疑,“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嗯,才决定的,我晚上要去学画画。”我把陈诺的课程照套到我身上。

    “那你这几天为什么老发脾气?”他似乎相信了我的话。

    “没什么,有点烦。”我乱翻着课本,有点不耐烦。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行,我知道了。学生会下午召开会议,不要迟到。”

    我看着他的背影脑子一时之间没有转过弯,我都忘记我是学生会成员这件事了。

    我又一次来到学生会,以文艺部部长的身份,参加第一次会议。会议室里面坐满了人,很多陌生的脸孔,我期期艾艾地坐在了门边的座位上,卓维坐在当中,因为背着光,看不清楚,只惊觉他的瘦削,窗外投进来的白影笼罩着他,风吹动着他的衣服,影影绰绰,忽然觉得那么不真切。

    “这是学生会第一次全体干部会议,上学期因为校方阻力较大,我们基本没有组织任何活动,这学期通过不懈努力和沟通,学校同意取消之前只让准备几个节目的方案,改由全体继续参加,并且同意改‘红五月’为艺术节。各位有什么想法和建议?”

    “这么早就准备‘红五月’了吗?不是应该先讨论春游的问题吗?”蓝清第一个问道。

    “去年有学校因为春游发生了重大事故,因而学校今年不同意春游,这个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卓维说。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学生会主席,与校方打交道的又不是我。”蓝清冷笑道。

    卓维靠到椅子上,冷冷地说道:“去年春游后往学生会传达这个消息的人是谁?”

    蓝清有点挂不住,低头玩着手里的笔,卓维冷哼一声放过她,又重复一遍刚才的内容,“今年学校同意把艺术节扩大,有资金支持,所以各位可以尽情发挥。”

    坐在他左手边的矮个男生说道:“我提议我们别搞大合唱了,真是太无聊了,一下午重复听好多遍,恶心死了。”

    “既然是艺术节,那我们能不能把那朵红花改掉,重新设计个标志?”坐在右边的一个女生笑道:“土得掉渣。”

    “对,我也觉得,那朵大红花太难看了。”立刻有人附和道,“我每次看到都觉得是50年代。”

    “既然都说不合唱了,那干脆节目限制也去掉好了,有节目的多出,没节目的少出,不要强制每个班级都要两个节目。”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半天,卓维听他们讨论完,问道:“还有什么意见吗?”

    “所谓‘红五月’,就是为了纪念革命先烈,当然要唱革命赞歌。大合唱属于各学校的传统节目,也是班级团结的象征,怎么可以减去呢?改变标志,舞台虽然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但是传统的意义也没有了,各位想过吗?”蓝清在一旁不阴不阳地说道。

    “我之前说的话,你没有听清楚吗?已经没有什么‘红五月’大合唱了,是艺术节。”卓维的声音里面透出一丝不耐烦,他转向我,“文艺部长,你说说。”

    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没有必要规定每个班两个节目,可以在全校征集,有节目的可以多报,没有的话就算了,强人所难不太好吧,而且,我想没有人会喜欢大合唱的,歌曲规定得太死。标志和舞台的改变并不会影响艺术节的意义。还有,除了固定的舞台表演,还可以办画展、书法展,等等,开一些有关科技、自然、漫画的展览和演讲会,还可以办唱歌比赛,让艺术节的时间拉长……”我有点怕蓝清。

    “胡说!”蓝清跳了起来,生气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什么罪人,“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这完全是不可以的,没有规定好的节目,每个班不出怎么办?节目太多了怎么办?现在有谁有那么多的闲心去管那么多?展览和演讲会没有人参加怎么办?”

    “我认为如果艺术节本身很有吸引力的话,会有很多人参加的,节目太多的话可以先举行小型的比赛,最后决定参加的节目。”卓维开了口。

    “卓维!你懂什么!”蓝清完全顾不上了。“太想当然了,把‘红五月’变成艺术节,还延长那么长时间,你以为谁有那么多时间来搞这个?筛选节目,你以为是春晚呢!一向都很少有人参加艺术节!”

    “我懂什么?”卓维终于火了,他站起身来说道,“那是因为你们把艺术节办得像考试!规定那么死!我懂什么!要么你来做这个主席,要么你给我滚出去!”

    会议室里面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没有人想到一向吊儿郎当的卓维会发这么大火。与之前那个笑容满面从不发火的前任主席相比,卓维说话太狠了。

    蓝清跌坐回座位,她的脸色由通红转为煞白,她是说错话了,但是卓维竟然这样不给面子,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卓维余怒未消,双手用力撑在桌子上:“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周通手下是怎么做事的,但是你们给我听清楚,这次的艺术节我不要以前的模式,文艺部长,你负责这次的艺术节,其余的人配合工作,就这样,散会!”说完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不是吧?卓维开什么国际玩笑?我负责艺术节?我数了数,要重新设计台标、舞台、出宣传海报、选节目、编排……

    我数不下去了,赶紧爬起来去追卓维。

    “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一路小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追上他。

    他点点头,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我急了,“卓维,你不带这么玩我的。是的,我这几天心烦,对你态度很不好,但是你也不能这样报复我吧!”

    “我只是安排学生会的工作给你,哪里报复你了?”他声音冷淡,目视前方不理睬我。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交给我负责,我从来没组织过任何活动,我怎么可能做得了!”我一口气说道,“你还说当我是朋友,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吗?”

    “说得好。”他停了脚步,直视我,“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吗?你还当我是你朋友吗?每天放学拎着书包就跑,生怕和我一起走。下课的时候,和谁都可以说话,就是不能和我说话。你天天这么躲着我,好像我是怪兽要吃了你,请问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吗?”

    他说得很平静,我却不敢抬头看他,默默地低头看着地面的蚂蚁。

    “如果你觉得,我不配和你做朋友,只要你说一声,我保证以后永远都不再骚扰你。”他说。

    “没有。”我努力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

    “那为什么你现在天天这么躲着我?”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忧伤。

    “我不想你浪费时间。”我终于熬不过良心上的折磨,“我数学是肯定没救了,你与其浪费时间教我,还不如自己好好学习。”

    “谁说你浪费我时间了?我教你的时候,难道不等于温习吗?”他说。

    “不一样的,你已经会了,重复很多遍,没什么意义。你可以用教我的时间去看别的书,我们下学期就高三了,我不能祸害你。”我越说越小声。

    “所以你就故意和我保持距离?”他好笑地说,“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好好学习了?”

    我不说话,算是默认。

    “傻子,如果没有你,我压根不学习。你以为我这几天晚上在上晚自习好好念书了吗?我连着看了好多本小说。”他乐不可支,我眼光乱瞄,什么意思?没有我,他就不学习了?难道学习还是为我学的不成?

    “误会解除了,艺术节的事情怎么办?”我念念不忘被他强加在身上的包袱。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呀,你负责。”他说得轻松。

    我瞪着他,“不是吧!”

    “是啊,刚才会上说得很清楚呀,你的主意不错。”他一脸坏笑。

    我恨恨地瞪着他,扭头就走,这个天杀的卓维!

    “我会帮你的,你也可以去找学生会其他干部帮你。你不是一直很羡慕蓝清、王美心她们吗?现在你有机会,难道不想证明下吗?”

    我被说服了,不确定地又问了句卓维:“你保证一定会帮我。”

    “我保证,”他淡淡地笑,接着问道:“一起走吗?”

    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距离我发誓疏远他的一个月后,我们又一起回家,我很高兴,空气里面有着甜丝丝的味道,像槐花的味道。假如你先遇见我,会不会喜欢我?

    首届艺术节,这不是一般的重担,蓝清早早就放出话来,要好好看看她如何惊天动地,这话基本上是摆明,她绝对不会配合的。她果然故伎重施,不但自此后不再去学生会报道,即便去二班找她,她也推脱学习忙,没有时间。

    我一开始就不敢想她帮忙,算起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她也绝不可能出手相帮的。我只能寄希望于其他部长,可惜我只是个新兵,不要说其他部门的“老狐狸们”不理我,就连新走马上任的部长们也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布置下的任务没有一个人当真。

    难道要我一个人做?我琢磨了无数个台标后,觉得情况十分不妙。我问卓维应该怎么办,他笑着反问我:“你开过部门会议吗?”

    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个团队。我立即召开了文艺部的第一次正式会议。为了表示郑重,特意在学生会里面召开,我等了半个小时,八个人总算稀稀拉拉地到齐了。

    这八个人都是文艺部的老会员,有些也参加过部长竞选,完全不把我这个空降兵当一回事。他们神色很不耐烦,不停看着手表,“有什么事情吗?”

    我把想了很久的话一一道出,“学生会让我们部门负责本次艺术节的活动,是这样的,由于这次是把‘红五月’变成艺术节,所以有很大的调整和变化,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挑战,也是一次机会。这是我第一次搞这样的活动,大家都比我有经验,因此请大家帮忙想下活动的主题,有什么好的点子。”

    话说完了,下面八个人没任何反应,看表的接着看表,玩手指的接着玩手指。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表格,找到副部长的名字,“曲娜,你觉得呢?”

    “你也说了,这是学校第一次搞艺术节,大家其实都没任何经验参考。”她斟酌了一会,“我觉得你找组织部长比较合适,组织部比我们有经验得多。”

    “既然是让我们负责,当然是以我们为主。”我强调一遍,所有人还是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有个人站起来说道:“部长,还有事吗?时间很晚了,我明天要考试,先回去了。”

    我瞠目结舌,会议开到一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勉强点头同意了,谁知道竟然带动了其他人,纷纷站起来,说各自都有事情,先走一步。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十分沮丧,用力把手里的计划书摔在会议室桌子上,摔得很用力,那八个人都停了脚步回头看我这个新部长。

    “都走啊,别在这里了,”我指着墙上文艺部的几个字说道:“你们算什么文艺部成员?千辛万苦要加入这里干什么?就是为了在这里说,我很忙,没时间参加活动吗?你们平时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现在有机会,你们却推说忙。谁不忙?学生会的哪个成员不是学生,哪个不要面对高考?如果你们只想全心全意地学习,我劝你们早点离开文艺部。你们是在为我做事情吗?是为你们自己!为了你们等待许久的机会,一中第一届艺术节,而你们自己拒绝参加!”

    几个人互相交换眼神,曲娜说道:“部长,我认为设计台标、舞台应该交给学校的美术组,科技展应该是科普小组负责的,另外组织部和宣传部应该管海报的宣传。”

    刚才嚷嚷着要考试的那个同学也走了回来,拿起计划书说道:“部长,你应该去找其他部里的人,他们不应该全推到我们部的身上。就算再有能力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啊!我会和舞蹈组的人商量这次的舞台表演,可能会做不好,但是我会努力的,为我自己。这次是我们部负责的最大的一个项目,我希望能够成功。”

    后来我才知道,文艺部是个鸡肋的部门,一直都被无视,只有在学校需要参加什么节目的时候才会想起文艺部来。几个人都心灰意冷,加上忽然掉下来个新部长,令他们极度不爽,他们本来商量好,故意让我为难,主动申请辞职,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手。

    总算把工作开展了,我松了口气,至少有人与我分担了。我和卓维说我第一天开会的事情时,他笑得直不起腰,一直拍脸说脸酸。

    我恨不得踹他两脚,“有什么好笑的?”

    “想象下你拍桌子骂人的样子,就觉得很好笑。你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真没发现啊。”他歪着头笑嘻嘻地说。

    “别胡扯了,我现在该这么办?”我忙不迭问道。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找宣传部长吗?”我还是没什么把握。

    “嗯,可以啊,我记得宣传部长叫马晓波,是学生会唯一高三的学生,你可以去找他。”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另外友情提示,你最好先去找安心打探下他的资料再去。”

    “为什么?”我摸不着头脑,找安心干什么?

    “你去问就是了,”他回头指指:“真巧,安心就在那里,去问她吧。”说完他就蹬着自行车跑路了。

    “你干什么去?”我连忙高声问道,他只是摆摆手,一个劲地踩着自行车往校外奔去。

    无可奈何,只好等安心来了,问起关于马晓波的事情。安心果然神奇,立刻就给我说了一堆事情,“你不知道他吗?他很有名呀,多次参加过比赛,拿过很多奖的,人家都叫他美术王子,据说考中央美院完全没问题。你问陈诺就知道了,她崇拜他崇拜得要命。不过,”安心停了停说道,“据传闻说,他很欣赏王美心,在你们竞选的时候,他投票给王美心的,他性格古怪。如果你有事情找他,我估计他不会比蓝清好说话多少。”

    安心这番话顿时让我心里冰凉,也明白为何卓维跑得那么快,明明他知道为什么,却不肯说。看来指望他帮我去搞定马晓波是完全没希望了,还是得靠自己。

    我在美术教室找到了正在画画的马晓波,他坐在窗边提笔绘丹青,只扫了我一眼,继续气定神闲地在纸上画。

    我站在他身旁等了半天,他终于放下笔,不耐烦地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你好,我是桂菲,文艺部……”我还没自我介绍完毕,他就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你是谁,有什么事情赶紧说。”

    “是这样的,关于这次艺术节宣传画,需要你们部门配合下。”我说道。

    “这不是我负责的事情。”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断然拒绝道。

    “你们部门不是有很多高手吗?帮忙设计下可以吗?”我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这次艺术节是你们文艺部的事情,和我们宣传部没关系。你不去找你们部门的人,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有什么用?”他用修长的手指拿起毛笔继续在画板上画。

    “主席说过,这是第一次艺术节,希望我们各部门通力合作,宣传画和宣传栏一向都是由宣传部负责的,这次也需要你们配合来设计。”我忍着羞愤,继续给他解释。

    “哼,不过是凭着和卓维的关系混进学生会的人,凭什么指手画脚?”他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做了文艺部长就可以指挥宣传部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马晓波,你真可怜。”

    “你说什么?”他诧异地看着我。

    “你自己清楚,你们部门多少人希望在第一届艺术节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而你因为什么不肯配合,极力阻碍他们实现自己的梦想,我很同情他们。卓维是我的朋友没有错,但我是通过参加竞选获得成功的,不是什么关系,你心里清楚。你作为部长只考虑到你自己,真是让人诧异,想不到学生会会有你这样的人。”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马晓波气得手里的笔都掉了,他站起来怒道:“你说什么?”

    “王美心。”我什么也不顾了。

    马晓波脸上一红,弯腰拾起笔,脸上有点讪讪的,我淡淡笑道:“不知道你的部门成员要是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错失这次机会,会有什么反应呢?”

    “你们的主题是什么?”马晓波终于下了决心,“别以为我是帮你,只不过我们部里看不惯那么烂的宣传画。还有,我希望你不要那么八卦,到处胡说八道。”

    “我要准备艺术节的事情,没有那么多时间。”我转身离开,心里却很不舒服。虽然按照安心、文雅她们的办法,我是得到了预期的效果,可是,居然要用威胁的手段才能获得帮助,真是一种悲哀。

    我有点恨卓维了,如果我不当这个文艺部长,也许更快乐一点。

    一关又一关地过,和每个部门协作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第一届艺术节”这个充满诱惑的大牌子下,很多人还是积极努力合作。

    马晓波让人送来了很多幅宣传画,让我选择;美术组做了很多次舞台设计方案,和我不断讨论可行性;科普组和我讨论科技展的展览场地;还有组织各班报名节目。

    我很忙很忙,比排小品的时候忙多了,我也深深体会到,组织一场大型活动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要协调安排各部门的工作,考虑到各方面的事情,更要命的是我还要不断地应付考试学习。

    好在我还有几个好朋友,安心、文雅、陈诺以及卓维处处帮我出主意、跑腿,总算没有崩溃。

    我的脑子里面一刻不得清闲,每天在校园里面奔走不息,联络各部门的同学,真是腿都跑细了。

    “菲儿。”我站在操场边苦苦冥想艺术节的主题时,却听见凌嘉文的声音,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还是那幅老样子,一丝不苟地走在路上,按照他的规则行动。

    “你好。”我回过神来,却觉得有几分尴尬,不知道为何我见到他总觉得紧张。

    “听说你最近很忙,在忙什么?”他笑着问道。

    我眼睛没处放,远远盯着那棵大槐树,嘴里胡乱说道:“艺术节。”

    “是吗?”他礼貌地一笑,“加油。”

    我们沉默了,彼此没有什么话说,他看看手表又礼貌地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忙不迭点头,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卓维拎着一堆资料过来了,对我抱怨道:“你要的东西真是太沉了。”

    “我刚想到,我们的舞台上面放个大槐树,你说怎么样?”我指着那棵大槐树,“这算是我们学校的标志了吧?”

    “你想把它移过去?”他看看大槐树想了想说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问问舞美他们。”

    他拍拍那堆资料问我:“这些你要放到哪里?”

    “我拿走吧。”我伸手接过资料,差点闪了腰,真沉。

    “我帮你送到学生会吧,”他把书拿了回来,“今天是不是还要开会?”

    “嗯,还有好多事情没确定呢。”我点点头。

    “刚才我看见凌嘉文,你们说什么呢?”他出其不意问道,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不说就算了。”他自说自话。

    “我们就打了个招呼,他有事情先走了。”我想起刚才那个场景,觉得匪夷所思,我现在已经有胆子在一堆人面前大声说话,辩论讨论了。可每次遇见凌嘉文,总是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还喜欢他吗?”卓维忽然说道,我又羞又恼,“你胡说什么呢!”

    “我是说真的哟,如果你还喜欢他,我帮你追他。”他嘻嘻笑道。

    “你这么希望我喜欢他吗?”我心里腾起一团火,气得不行。

    “生气啦?”他看着我,一脸坏笑。

    “你不要拿这个事情和我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正色道,“我很不高兴。”

    他停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我,眼波流转,一丝惆怅闪过,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了。那你喜欢我吗?”

    我手里的书包差点砸到脚上,愣愣地看着他,他说什么?

    “假如,你先遇见我,会不会喜欢我?”他接着问道。

    我确定我刚才没有听错,这家伙疯了,肯定!问题是我傻站在这里,满脸通红算怎么回事?我想说点什么,却慌张无措地挤出一句话:“不会。”

    “为什么?”他接着问道。

    “你不是喜欢王美心吗?又不喜欢我,怎么问这样的问题?”我心慌得口不择言。

    他脸色黯淡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又笑道:“嗯,你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我们只是朋友,对吗?”

    我死命点头,他笑得很夸张,“逗你玩呢,看你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乱开玩笑!”我气得发疯,刚才我差点透不过气来,从他手里夺过资料,往学生会方向跑去。

    他也不追我,站在原地看我跑了几步,看我手里的资料散落一地的时候,他走过来帮我拾起,对我说道:“菲儿,我给你出个节目吧。”

    “什么节目?”我没好气地问道。

    “我写了一首歌,在艺术节上,我弹琴你唱歌好不好?”他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兴致勃勃地说道。

    “你自己写的?”我有些怀疑。

    “是的。”他点头,“原创,歌词和曲子都是我写的,保证版权。”

    “你弹吉他吗?”我想起他弹吉他的样子。

    “不是,”他高兴起来,“你现在有空吗?我们去音乐教室。”

    我想起上次在音乐教室,他像受伤的狼的样子,有点犯怵,“去音乐教室干什么?”

    “走,赶紧把会开完。”他端着那堆资料,一路猛跑,叫我好追。

    开完会,我们就直奔音乐教室。路上我忍不住问起上次在音乐教室看到的那幕,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有点窘迫,双手插在兜里,径自往音乐教室走。

    “是不是和王美心有关系?”我试探地问。

    “是。”他点点头。

    “你们两个现在什么关系?”我始终觉得诡异。

    “与你和凌嘉文的关系一样。”他回了我一句,“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我被噎住了,我和凌嘉文连朋友都算不上,聊天聊不到一起,话说不到三句他就会教育我。

    “又生气啦?”看我不说话,卓维小心翼翼地看看我。

    “没有。”我摇摇头,“有些人看着近,其实相距很远,隔着千山万水,永远走不到他的身边。”

    卓维没有接我的话,推开了音乐教室的门。音乐教室像个小礼堂,前面靠窗的位置放着一架钢琴,旁边放着一架鼓和吉他,下面是几排座位,上课学生就坐在那里。

    我坐在第一排,笑着说:“欢迎明星卓维为大家表演!”

    他瞪我一眼,拉开窗帘,往乐器边走去,我以为他会打架子鼓,早早地把双手放在耳朵边,准备好随时捂耳朵,他却走到钢琴边。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投了进来,金色的光芒和窗帘影子交错落在他身上,掀开了钢琴盖,双手放在钢琴上,冲我温柔地一笑。

    他的手指在钢琴黑白键上飞舞,弹奏着我从未听过的旋律,那么温柔,娓娓道来,如情人呢喃低语,琴音滑过,随着他略为沙哑的嗓音,回荡在音乐教室里。

    这样离开你,不符合逻辑,

    但我已像流星在你的天空划落痕迹。

    虽然还想你,全交付时间去洗,

    由岁月慢慢沉积,

    不再用痴心把风抱怀里,

    把风铃来伴奏哭泣。

    我还守在爱过的老地址,

    对过往的一幕一幕心存感激,

    爱过你,我可以。

    忘了你,我可以。

    我愣愣地看着他,半天回不过神来,只觉得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说不出话来,我从未想过,他像个王子坐在钢琴后深情款款地弹琴唱歌。

    “怎么样?”他趴在琴上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神温柔而溺爱,让我心跳不止,慌忙移开视线,定了定神说道,“我觉得,我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你。”

    “被我迷住啦?”他嘻嘻笑道,“比起楚清如何?”

    “不一样的。”

    “部长,我的节目能上艺术节吗?”他盖上钢琴走到我身边。

    我忙不迭地点头,第一次他站在我身边,我很紧张,我不敢看他,眼神乱跑。

    “菲儿,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他看看我,伸手要摸我的额头,我本能地退后一步,“没事,天有点热。”

    他放下手,讪讪地说:“没事就好,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今天晚上去亲戚家,不回家,我先走了。”我几乎是夺门而逃。

    跑出很远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四月的斜阳拖着我长长的影子,我忽然觉得十分恐惧,我不能喜欢他,我不想失去他,做朋友可以做一生,而恋人,迟早会分离。更何况他一直喜欢的是王美心!

    我下定了决心,绝不自取其辱,绝不!

    我让自己平静,有意无意地和卓维保持距离,我害怕再近一步,我就要掉进万劫不复的深坑。卓维觉得有些怪异,追问我几次,见我避而不答,也就随我。

    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唱歌?”

    我连忙摇头:“不行,我太忙了,没时间,再说你那首歌,我学不会。”

    “好吧,”他淡淡一笑,“随你。只要你高兴就好。”

    他最近一直顺着我,从不反驳我的意见,只要我说好,他绝没有意见,总是说,只要你高兴就好。我很不习惯,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好。那我许个与你有关的愿望吧!

    五月。槐花再一次开了,香满校园。

    艺术节终于开始了,这场名为“花开的季节”的艺术节终于在我们的精心准备下拉开了帷幕。

    科技展和画展领先一步登陆,那些色彩绚丽充满生机的画装点了学校的各面墙壁。各种有趣好玩的科技模型展览令老师们啧啧称叹。

    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艺术节晚会的当天,这次艺术节,报名很踊跃,我们收到了近两百个节目,为了筛选节目,我们足足用了一个月,才作出最后的决定。

    走到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闻到槐花的香味,都可以看到艺术节的气息,都可以听到有人在议论艺术节。

    基本所有事项都确定得差不多后,我走到大槐树下,仰望着满树的槐花,深吸着空气中每一丝甜味,坐在树下,五月的和风拂面,而我不知道该许什么愿了。

    我睡着了,做了梦。梦很长,很乱,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卓维站在大槐树下,树上不停飘落着花朵,而他忽然长出一对雪白的羽翼,振翅高飞。我跟在后面一直追,一直追,却离得越来越远。

    卓维叫醒了我,他拿着一串槐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笑着说,“你跑到这里偷懒来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和梦里的场景一样,无数槐花随风而落,我惊出一身冷汗,慌忙站起来,转到他身后,想看看有没有翅膀。

    他对我的奇怪举动很费解,“怎么了?”

    “没什么,”我忍住想要去摸摸他后背,看看有没有翅膀的冲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就是知道。”他淡淡一笑,“走吧,都找翻天了。”

    我跟着他一起往学生会走去,树影下,他的身影颀长,我盯着他的后背,总觉得会突然长出一对翅膀。

    艺术节的晚会开始了。舞台是扇形的,扇托处屹立着一棵巨大的手工槐树,枝繁叶茂布满了整个舞台的墙壁,那树上挂满了一串串白色的槐花,时不时从树上会掉落花瓣,仿佛有风吹过一般。

    这是本次艺术节的标志,槐花是学校最多的树,寓意学校,又表明花开的主题。所有人都很满意,终于不用再看着那朵破旧的大红花。

    没有人缺席,在这场人人参与的晚会上,几乎所有人都把自己的特长发挥出来,各种乐器演奏、舞蹈、小品、相声、唱歌,甚至还有戏曲表演。

    掌声雷动,曲娜看着所有观众笑着对我说:“我真高兴,真有成就感。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今天的,我为文艺部骄傲,谢谢部长。”

    “不是我们一个部门的功劳,如果没有其他部门的合作,也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盛况。”我知道,今天学生会里的所有人都很有成就感。我们应该感谢彼此,给了自己机会才不会遗憾。我要感谢卓维,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我的今天。也许我会永远自卑地躲在厚重的外套里,说句话都会脸红,一直被人欺负,只能委曲求全。

    “各位同学,你们听到我们学生会主席演讲时是什么感觉?我个人觉得,他很会演讲,不过他做主持肯定比不上我。总体来说,我比他帅很多,”主持人在台上嬉笑道,“不过我看完下面那个节目后,我决定和副主席抢第二帅哥的名头。让我们来听听他的原创歌曲!请各位保持仪态,不要尖叫过度导致衣服破裂,或者导致屋顶掀翻!来一起听听卓维的原创歌曲《忘了你》!”

    幕布拉开,只有一束光芒照在舞台的右上角,卓维一身黑色西装,坐在白色钢琴前,按下第一个琴键时,观众席已经尖叫声一片了,好多人离席直奔到舞台正下方,大声尖叫卓维的名字。

    我坐得远远的,看着台上的卓维,有一种做梦的感觉,那么不真实。他的面孔在灯光的照射下越发显得梦幻。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舞,低沉缓慢地唱着自己写的歌,每一次微笑都会引起台下的尖叫声。台上那个卓维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我看着几乎失控的人群,忽然觉得很不安心。

    以后,我们还能和从前一样吗?想想这两年和他发生过的那么多事情,仿佛一场梦。太像梦了,太不真切了,我找不出任何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宛如明星般耀眼,而我只是渺小的沙粒,他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还是其实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舞台上,槐花飘落,他坐在花雨里,唱完最后一句,站起身来谢幕,他举起双手,微笑鞠躬,我死死盯着他,忘记呼吸。幸好没有生出翅膀。念头闪过,我又嘲笑自己漫画看多了,人怎么会长出翅膀呢?

    直到卓维走到我面前笑着问我,“刚才我怎么样?”我才回过神来。

    他的手里搭着西装,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上,领带松松挂在脖子上,和刚才在台上完全两样,是我熟悉的卓维。

    我笑着说:“我没看见,光看见人头,也没听见,就听见尖叫了。”

    “切,”他笑着拍了一下我的头,“我就知道你不会说好话。”

    “那你问我干什么?”我白了他一眼。

    “我找骂,可以不?”他坐在我身旁,“艺术节很成功,你看,你其实可以做到,而且做得比别人更好,以后不要再觉得你比别人差,你比谁都不弱。”

    我点头微微一笑,他为了艺术节顺利举行煞费苦心,帮助我理顺各部门的关系,让他们更好地配合我的工作。为了不伤害我的自尊心,他悄悄地在各部门活动,从不提自己的功劳,“谢谢。”

    “不要谢我,谢你自己,你可以做到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他看着舞台轻笑。

    艺术节结束了,卓维成为全校最红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关注,时常经过教学楼下面会听到某窗边传来嬉闹声,一定是某个暗恋卓维的女生被其他女生捉弄。

    我很生气,托他老人家的福,我也成为全校皆知的名人。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与对卓维的崇拜神情不同,给我的全是挑剔暧昧的眼神。

    我对卓维说:“你可真是坑死我了,以后我要和你保持十米距离,防止不测。”

    卓维又好气又好笑,“傻瓜,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和我保持距离,他们也会有新的说辞,总之你想躲开别人的嘴,是不可能的。”

    想想也是,这两年来,我一直被卷在漩涡里面,加上我那让人过耳不忘的名字,无论我愿意与否,我也基本上也算是半个名人了。

    “除非你担心某人误会。”他拖着长音说。

    我瞪他一眼,“是你怕某人误会吧!”

    他不说话,皱眉捂着脸,我有点奇怪,“你脸怎么了?”

    “牙疼,”他用力揉了几下脸,“可能这段时间太累,有点上火。”

    “吃点下火的药吧。”我想了想,“牛黄解毒片是治上火的。”

    上火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比我们平时感冒发烧还要稀松平常,我们都不在意。若我们当初知道上火会引起什么后果,绝不敢轻视,亦不会在后来如此追悔莫及。

    “你知道有个词叫‘释怀’吗?”他放下手问我。

    “知道。”我点点头。

    “释怀这个词很有意思,你仔细体会一下其中的深意就能明白我现在的感受了。”他淡淡一笑,看着远方。

    他对她释怀了吗?就当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云淡风轻,走到面前亦会浅笑一声,再也不会引起心里的涟漪,她的美,她的好,再与他无关。此后,只是陌路人。

    “槐花快谢了,你今年去许愿了吗?”他歪歪头问我。

    “还没呢,你呢?”经他提醒,我想起那天还没来得及许的愿。

    “快去吧,迟了就来不及了。”他努努嘴,“今年槐树比较忙。”

    “还说呢,拜你所赐,今年我估计大槐树收到的愿望一半都和你有关。”我指着树下好多女生对他说。

    “那你要不要也许个和我有关的愿望?”他嬉皮笑脸地问道。

    我脸红了,干咳一声,“才不要。”

    “那我许个与你有关的愿望吧。”他摸了摸下巴,“我想想啊,许个什么愿望呢?”

    我紧张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出来,又不希望他说出来,他装腔作势半天也没给我答案,只是坏笑地看着我,“你到底要许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我故作镇定,对着大槐树微笑。

    我许了个愿望,一个和卓维有关的愿望。

    我不知道他许了什么愿望,我期待那个愿望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