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作品:《迷情柏林

    “谢谢长官!”雅各布上尉没有对他行笔直的举手礼,而是缓缓地弯曲胳膊敬了一个军礼。

    在这个冷寂的冬夜里,他的亲信雅各布上尉转身离开时,复杂的告别的眼神,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释然。

    101第五幕-24驶向远方的船

    帝国剧院上演一幕歌剧,大剧院里座无虚席,除了在右排的豪华包厢里,只身坐着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军官。包厢里的光线很暗,让外面的人看不清他的军衔。他的面容英俊而清攫,像冬日的大海一样冰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中央。

    舞台上,是一幕盛大婚礼的场景。骑士跪在公主的面前,献上虔诚的吻手礼。

    罗恩格林:亲爱的公主,你是如此的美若天仙。每个晚上我都会梦到你。自从我见到你的那天起,我知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嫁给我吗?但是因为某些原因,请不要询问我的名字。

    艾尔莎:嗯,好吧!我将永远不会知道你是谁,只要你还爱我,我将嫁给你并且服侍你一辈子。

    幕布缓缓拉上,又缓缓拉开,艾尔莎公主在屋子里看书,奥特鲁走了进来。

    奥特鲁:让我向埃尔萨脑中灌输些怀疑的思想。埃尔萨,你的保护神哪里去了?你想知道他是谁、他从哪来的吗?

    侍女:公主,不要违背了你的誓言。

    奥特鲁:傻姑娘,你的骑士在欺骗你。说实话,如果他爱你,他会告诉他的名字和其他关于他的一切。

    艾尔莎公主:对啊!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艾尔莎公主质问天鹅骑士罗恩格林。

    罗恩格林:亲爱的公主,我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非常非常爱你。公主,你是怎么想的?

    艾尔莎:据我所知,每对恋人都会深入了解对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罗恩格林:亲爱的公主啊!你违背了你不会问我的名字是什么的誓言。现在我必须离开。

    ……

    两个便衣警察靠近了他,稍年长的一个用恭敬谨慎的口气说:“抱歉将军,打扰了您的雅兴,元首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我的传令官呢?”他冷冷问,蔚蓝的眼神仍旧停留在猩红的幕布上。

    “紧急传召,将军。这是由总指挥亲自签发的命令函。”

    他扫了一眼命令函,缓缓起身。在两个便衣警察之间走出了剧院。大厅里,聚集了十几个便衣警察,并没有传令官京舍中尉的身影,为首的是个表情严肃的中校军官。他略略低着头,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径直地走向剧院外停靠的一部黑色梅赛德斯。

    “你被逮捕了!”在他进入车厢的一瞬间,两个黑色的枪口同时指在他的脊背和太阳穴上,他眨动了一下眼睛,没有试图反抗挣脱,任凭第三个人飞速地解下他左臂间的配枪。他很清楚这些人的底细,也很了解目前自己身处的境地,可是他压根不想去理会这些事情,他的思维始终停止在那一幕。雅各布上尉怀抱襁褓中那个死去的孩子,那双半睁着的蓝色的眼睛,他原以为自己思考的很清楚明白,什么才是最想要的,可是伴随着这个艰难抉择后建立起的信念和希望在瞬间泯灭,他的世界也土崩瓦解了。

    车子启动了,后面两辆军车也迅速跟了上来。他从容不迫地坐着,与身边几个神态高度紧张的军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渐渐靠近,他看清了来人,是麦克斯威施尔,曾经因为他对她有些冒犯,而利用职权把他调职到了一个在控制之中,又远在视线之外的职位上。这是巧合么?两个荷枪的士官跟在他身后也走进了囚房里。

    如今已经是党卫军上尉军官的麦克斯威施尔用低沉的声音说到:“下面我宣布帝国党卫军最高指挥部的决定。帝国党卫军二级武装警察上将,弗里德里希冯艾尔伯特盖尔尼德,在职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收授贿赂,妨碍国家安全,根据规定,罢免其在帝国党卫军之内一切职务,开除党籍。本决定即日生效。若对本决定不服,可十五日内向上级申请复审。”

    “请您脱掉您所有的军衔和勋章。”

    他轻轻脱下那盏带着暗银色鹰徽的黑帽子,放在托盘的一角,将双手拢在领口,解下了扣在翻领上的领章,又去摘胸口那枚有着刚硬翅膀的飞鹰徽章,他微微怔忪了下,这个徽章是他经常佩戴的,几乎没有离开过这身衣服,惟独有一次例外,这只鹰徽曾经被她的黑色发丝缠住了,怎么解都解不开,他不舍得弄断那柔软如丝般的秀发,就解下了这只鹰。两排勋表记录着他参加过的每一次战役,是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至高荣誉,在拆下这些的时候,他却没有什么感觉。除却那些金光闪闪的军衔、袖标和勋表,只剩下一身深黑色的素服,这显然不符合习惯,麦克斯威施尔有些发愣地盯了他一会儿。

    “您的制服,也请脱下来。”

    他脱下了上衣的制服,麦克斯双手接过这件呢子大衣,一件没有任何装饰和军衔的作工考究的上将素服。

    他的上身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衬衣,胸前伤口外面包裹的纱布若隐若现。士官小心翼翼地捧着盛满了军衔和徽章的黑色丝绒盘子,麦克斯威施尔将那件黑色大衣搭在胳膊上,紧随其后关上了监房的铁门。

    监房里面很暗,只有一扇高高的铁窗,一丝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缝照了进来,将他浅金色的发几乎照成了白色。一盘冰冷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放在木头床上,他十多个小时没有饮食,岿然不动,门外有些不寻常的响动,几个身材魁梧的便衣男人,他本性警觉,冷冷地注视着这几个男人进入了房间。

    为首的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男人露出狞笑,“弗里德里希,有个老朋友问候你。”话音刚落,几个男人已经围住了他,如同一群野狗,将一只黑色的狼围困到了绝路之上。

    几计重拳落在他的肋骨和小腹上,伤口顿时崩裂开来,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躲闪,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太阳穴和眉弓淌下来的血已经模糊了视线,这些打手的目的就是让他痛苦,并不会轻易想要了他的命,直到朝他扑来的一个男人亮出一把尖利的匕首,直直刺入他的小腹。

    他一手扶着墙面,一手捂住刀口,试图起身,还是昏厥在黑色的血泊中。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个特护房间的病床上。周边的警卫森严,里面有他熟悉的面孔,是总指挥的副官。是他亲自下的逮捕命令,替元首执行最高指示。

    还有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我是奉命给你做康复治疗的。”艾克尔博士表情沉重地说。“你伤的很重。”

    “不,我不需要。”他吐出低沉的声音,左肺叶剧烈地疼痛。

    艾克尔一边给他推进了止痛药剂,边说:“我知道你内心很痛苦,难道你这样把自己的身体弄的千疮百孔,会让你心里更好受一些么?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无论在什么绝境,都不会放弃希望。”

    他冷冷地盯着艾克尔,他的身体无数次被子弹穿过,但那并没有什么,“真正千疮百孔的,是我的灵魂。”

    “他们该派个神父来,我只是个医生。”艾克尔检查伤口,“外伤处理的还不错,只是你的枪伤还没有痊愈,缝合的伤口又裂开了,可能有些麻烦。”

    “派你来,只是想让我活着。”

    艾克尔压低了声音,“你真的要这样继续下去,毫不抵抗,任人摆布?”

    他对艾克尔的话充耳不闻,缓缓地说:“有一件事你错了,艾克尔博士。”

    “什么?”

    “你说过我和凯蒂的孩子不会是金发碧眼的,可是我看到他是介于一号和二号之间的,蓝色的眼睛。”

    艾克尔钢灰色的目光笃定地望着他说:“那不可能,我的遗传理论是不会错的。”

    他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博士,请问您处理好了病人么?”传令官走近说:“总指挥想召见他。”

    “你太让我失望了!”海因里希总指挥一踏进病房,难以压抑愤怒的情绪,径直向他走来气势汹汹地质问,“怎么会出这种事情!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英雄?神?你把元首对你下的飞行禁令当做耳旁风了么?放下自己的任务不执行,驾驶训练机参加战斗,未经任何允许,私自从前线阵地到柏林,为了一个愚蠢的女人让自己深入险境,暴露在狙击手的枪口下,险些让帝国损失了最优秀的将军和骑士,好吧,这些话我都说过了一遍了,不想再重复第二遍,这些过错都既往不咎!”

    “你和我的承诺呢?你答应在十天的期限内,处理好这件事情。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没有杀她们,你打算把那个黄种□生的孽子藏到哪里去?”

    “谢天谢地,那个孽子没有留下来,这是上天垂怜你,再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海因里希揪住他的领口,胸口和小腹上缠绕的纱布下面渗出的斑驳的血迹让他皱紧了眉毛,略略放低了声音:“反击!盖尔尼德,现在是反击的时候,难道要我教你,用你的狼牙和利爪狠狠反击,难道小小的一个凯利斯能把你置于死地么?把那些妄图借机弄垮你的反对派送进地狱里去!”

    面对总指挥的质问,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没有解释,没有反驳,只是沉默。长久以来的职业生涯告诉他,在这个时候说任何的话都是极其危险的,或许危险与否,对他并不重要了,就像那些铁拳击打在他的小腹上,**的疼痛已经没有感觉。

    “这太不可思议了!太让我痛心了!那个女人竟然动摇了你的意志和信仰,让日耳曼帝国的骑士变成了这样一个完全丧失斗志的行尸走肉。”

    信仰……他蓝色的瞳孔中透露出茫然的光,或许元首和总司令有共同的信仰,他却从未有过,他只是这艘纳粹巨舰上的一个狡狭的搭乘者,乘风开辟自己的疆域,差一点他就要成功了,整个世界即将臣服在脚下,他却动摇了,他的世界再次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好吧,既然你这样冥顽不灵,我再说最后一件事,我要那份材料。”

    他的眼底闪过一道冰蓝色的光,削薄的唇紧紧地抿成一线。多年来,他执掌秘密警察组织,收集每个党内和军队高官的秘密档案,这些弱点全部掌握在他手中,是最有利的武器和政治筹码。

    “一直以来我视你为心腹,但是任何信任都是有前提的,虽然我不愿意去听信那些小人的挑拨,他们坚信你所掌握的秘密档案里面也有关于我的那一份,但是基于我对你的了解,”总指挥压低了声音,“盖尔尼德,只要你交出那份材料,我可以让你在党卫军的名单里从此消失,还你自由,你可以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仍旧是沉默不语,这是他为自己留的底牌,海因里希总指挥想拿回自己的秘密档案,以此来交换他的生命,可是生命重要么?像行尸走肉一样麻木地活着,或者活在尖号的痛苦中,比死亡更加可怕。

    海因里希司令从他冰蓝色的眼睛中看到了这种几乎绝望的情绪,“好吧,就算你不想活了,有一个人你一定想救。”司令变换了语调,“只不过,我要用那个女人的性命,交换另一份秘密档案。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指的是谁。”

    他的眼底终于颤动了,能够对党卫军总司令产生威胁的,在整个帝国只有一个人。他低估了总指挥的野心,他已经等不及元首卸任的那一天,而亟不可待地向最高权位进发。出卖这份材料,相当于叛国。

    一个月后。

    麦克斯威施尔上尉来到了最高党卫军高级军官监狱,传达一份总司令的秘令。

    “从现在开始,弗里德里希冯艾尔伯特盖尔尼德上将已经死于暴徒的袭击,总指挥命令明天会向全国公布这个消息,并举行国葬,这是你新的身份……”

    他的眉头隐隐簇了下,这一切是总指挥的安排。他的旧上司履行了诺言,还他自由。

    这份文件上写的自己的新身份是:爱德华海利克斯。瑞士籍的小提琴家。

    他牵动嘴角,似笑非笑。

    注意到了对方的表情,威施尔继续说到:“小提琴家是掩藏的身份,总指挥任命你为第三帝国远东情报站的负责人。”

    他没有说话,职业习惯让他的眼睛扫过文件上的每一行字,把它们默记在心里,交还给了对方。

    麦克斯威施尔接过文件,用打火机点燃了,在字迹将要烧尽的时候扔进垃圾桶里。

    “请换上这身衣服。”

    衣服是按照以前的尺码制作的,有些宽大,黑色的长及膝盖的风衣,黑色的呢子帽子。

    威施尔手中拿着一张照片,仔细比对着照片上的小提琴家爱德华海利克斯与面前的这个冒牌货,不可能要求做到尽善尽美,威施尔的目光停驻在他那头浅金色的卷发上,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却非常耀眼,尤其是在远东地区,在一群亚洲人当中。

    汉堡的夜幕即将降临,这艘远洋轮船也将要起航了,一个高大瘦削的深棕色卷发的男子登上了轮船,他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黑色呢子大衣,灰色的围巾将他尖狭的下巴遮盖住了,露出一双深陷的忧郁的棕色眼睛,人们会认出这是一个小提琴家。因为他是如此洒脱具有艺术家的气质,唯一的行李,就是手中的小提琴箱。他头也不回地沿着阶梯登上轮船的甲板,这种生活是他从军后从来没有设想过的,孤身一人,背着一把琴浪迹天涯的日子。

    岸上,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站着一位党卫军的上尉和副官。

    “他是疯了么?真无法理解,这样一个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身败名裂。”副官点燃了一支烟。

    汽笛响了,轮船起锚,缓缓地向着火一样的红色夕阳驶去。

    “或许,他比我们都清醒。”麦克斯威施尔望着满天残阳,若

    102第六幕—1上海

    上海,几年没有下过雪了。朦胧夜色中,两岸的灯火昏黄,繁华迷离了双目。沉默无语的江水荡不尽心中的惆怅,在静寂的水面下缠绵的哀怨。

    “云儿,你今年可是二十一周岁了。”

    “你那个同窗林幕杨一表人才,但我们真的不合适,”碧云婉拒着,“再说要成亲也是长幼有序的。”

    “我是男人,你是女儿家比不得我的。”他扶住她的肩膀,“女孩总是要有个归宿的。”逸安哥哥总是这样笑着打趣她,接下来的话他说的有些闪烁其词,“前些日子,我给你的那份材料,帮我看的怎么样了?”

    “看了一些,”碧云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厚实的大号牛皮信封,捧在胸前,“这是德文。”

    “你在德意志时间久,认的字比我多。”

    碧云浅浅皱眉,“但这是份涉及机械和造船专业的文献,我从书局买了本新辞典,不知道能翻译到什么程度。”

    “就尽力而为吧。”

    “恩。”碧云应着,并没有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从信封里面取出一叠草稿纸,“里面夹带的这封信函,是用密码写的,我只能按照规则把这种组合找出来,如果要读懂它的意思,需要一个密码专家。””这是盖世太保加密文件使用的一种手法,把每页的字母首尾相连,她曾经在柏林的别墅里百无聊赖的时候,跟一个男人做过这样的文字游戏。

    “谢谢你,云儿。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过几日学校放假,你打算何时回乡?”

    她无奈地摇摇头,父亲始终不肯原谅自己。母亲心疼终日以泪洗面,却拗不过父亲的意思,姐妹们也只能从旁规劝。

    “你的小妹碧岚,三月初春时候就要出阁了。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回去帮忙打点打点。”

    “那门亲事本该是年前就办的,因为出了我的事情,才一拖再拖的,好在陆家家长是位开明绅士,我既辱没了父亲的面子,再耽误了小妹的婚事,便是十恶不赦的了。”

    “碧岚与陆少爷是沪上师专的同窗,也算是自由恋爱的新青年了。哪里会在乎这个!只是伯父未免有些老古板了,他把你当儿子看待,对你寄望最重,难免苛责了些。”逸安笑着说。

    “这不怨父亲,是我不好,不说我的事儿了,你打算何时回家过年?”

    “社团的事情多,今年恐怕不回家了。”

    “哥哥,答应我,现在时局乱,不要去做危险的事。”她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在德意志的时候,时局更是凶险,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那天你来探监之后离开不久,在牢狱里我见到了他们的长官,一个党卫军的军官,看样子官阶不低,在提审的时候他一直从旁观看,也不说话,看得出审讯官们都是看他的眼色行事,最后我就被单独关押着,过了几天,我就被几个便衣警察押送到汉堡港口,上了回上海的船,其他老师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碧云的眼神停驻在那份德文文件上,她没有想到在保险柜里找到的那个黑色笔记中的枪杀令竟然是假的。是他暗中安排手下把逸安哥哥遣送归国的么?就算真的是他法外施恩,也仅仅是这一次,他手上血债累累是抹不掉的。只是,如果当时她不去听信小白狐的挑唆,探究他的秘密,今日不知会是怎样的境地。

    《新民报》的国际时政版上刊登了一条他在边境遇刺不治身亡的消息,欧洲各国风云事件,只是中国老百姓哪里晓得这个陌生的德意志将领的名字——弗里德里希艾尔伯特冯盖尔尼德。

    半年前,碧云只身从德意志的汉堡回到了上海。在芷伊的帮助下,产下孩子,用医院里买来的一个死去的新生儿蒙混过关,亲生的孩子则托付给了天津酒家的老板夫妇。大战在即,在德意志时局艰难,中国人开的饭馆难以为继,老板原本就合计带着伙计们归国。临行之际,与老板约定再三于上海会面,下船之时遇到青帮和日本人枪击事件引发骚乱。碧云留在上海多方打听,月余仍旧没有音讯,无奈只得返回家乡,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