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作品:《且听无常说

    钟留的一张符纸烧过来后,姜青诉立刻去单邪的房中找他。

    她上次去过,熟门熟路,只听见一声铃铛响,她便已经站在了单邪房屋的中央。

    此时单邪背对着她,面对床榻方位的画像,听到姜青诉来时慢慢转身,那环绕在他身侧的云雾逐渐散开,姜青诉朝画上看去,那幅画又成了一片空白,连个背影也不让她看到。

    “钟留查到了。”姜青诉开口。

    单邪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朝旁边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桌案上放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一个茶杯立着,里面倒了大半杯水。在茶壶的后方靠着墙的位置,还有一个白玉瓶,玉瓶中插了一朵彼岸花,花开娇艳,是这整个儿暗沉的房间内唯一一朵亮色。

    姜青诉有些微愣,她原以为那时单邪把她拉走,花儿就丢在原处了,却不知这人什么时候又回去,把花儿拿回来还养着。

    单邪指着对面的位置让姜青诉坐过来,姜青诉落座在了他右手边,单手撑着下巴看对方,单邪要给她倒水,姜青诉摆了摆手说:“我不喝。”

    单邪端着茶杯垂着眼眸没说话,姜青诉看向他那双眼,抿了抿嘴,最终开始打破了沉寂:“你有心事。”

    单邪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姜青诉问他:“苏裘的话,你听见了对吗?”

    这整个儿地府,就没有他不知道事儿,沈长释不止一次说过千万别在背后说无常大人的坏话,也不可直呼其名讳,他会听到的。

    姜青诉送苏裘入地狱的时候心中抱有侥幸,觉得单邪没有听到,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人间当真有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之人吗?”姜青诉问他。

    单邪放下茶杯,对上了她的视线,开口道:“没有。”

    “那苏裘所说又是何故?”姜青诉不懂。

    单邪张了张嘴,说:“世间有,人间……没有。”

    姜青诉一愣,这么说还当真有人与单邪长得一模一样,姜青诉微微皱眉,心中百转千回,而后道:“不在地府,不在人间,那与你长得一样之人,又在哪儿?”

    单邪深吸一口气:“总而言之,此人必然是装神弄鬼,至于他为何会有我的脸,现在尚未可知。”

    “你上次在云仙城与之交过手,难道没有看见他的脸?”姜青诉问。

    单邪摇头:“他藏在湖底,我不曾看见。”

    若当时他看见了那张脸,也不会纠结对方尚且为人,而姜青诉也不知有无被镇魂鞭伤到赶回无事斋,必然追过去一击毙之。

    “既然如此,单大人在担忧什么?”姜青诉双眉挑起:“我看出来了,你心中尚且还藏着我不知道的事,既然对方装神弄鬼,你确定那人并非与你相同,便去人间查个究竟,可我现在见你,却有些退缩。”

    单邪睫毛轻颤:“我退缩了?”

    “不然,你请我坐下喝什么茶?”姜青诉道。

    “许多事是你不知道的。”单邪开口。

    “那你便说给我听啊。”

    单邪顿了顿:“更多的事,我无法解释。”

    姜青诉看向他依旧有些犹豫的脸,咬着下唇站起来道:“这茶水我不想喝,单大人的故事既然不愿说,我也不想听,钟留说他查到了关于那人之事,我必然要去人间弄个明白,此等祸害,不除不行。”

    “白大人……”单邪见她说完这话要走,起身喊了一句。

    姜青诉转身看向对方,眉心紧皱:“在我心里,单大人或许有不少讨人厌的缺点,但绝没有一样怯懦,生死都没了,你还害怕什么?”

    “我怕……”单邪张了张嘴:“看到我这张脸。”

    姜青诉楞在原地:“为什么?”

    等了半晌,单邪又没说,姜青诉失了耐心,摇响铃铛,化作一缕青烟消失,离开单邪的房间。

    “青诉……”单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再回头看向挂在墙上的那副画,

    画中云层翻滚,烟云飘出纸张,画上一席白衣的男子青丝随风摆动,缓缓回过头来,就在即将露出面孔那一瞬,单邪一拂衣袖,离开房中。

    第115章 双生仙:三

    钟留烧符, 说明了那男人已经不在云仙城中,按照踪迹来看,他到了京都。

    赵尹刚死不久, 新皇登基, 按理来说应当封原先的太子妃为皇后,却不知为何新帝迟迟没封后, 甚至还因贪玩多次出宫,许文偌以辅政大臣劝之,反而被当朝呵斥。

    姜青诉听到这些只觉得奇怪,先前赵尹没死的时候她在人间与单邪一同办其他案子,也听说过这太子的名声, 虽说是年纪小,可本事却不小,而且稳重聪慧, 正因如此,赵尹才能放心把皇位交给他,却没想到赵尹刚死几个月,小皇帝就改性了。

    既然她要查的人在京都,姜青诉便领着沈长释一同去了京都。

    而今京都于她而言已经没什么忌讳的了, 只是要避着几个见过她脸的人。

    沈长释随着姜青诉一同到了京都城中,此时正是盛夏, 天气热得很, 街上的行人穿得都比较轻薄,唯有姜青诉一人穿着高领的衣服, 看上去有些古怪。

    沈长释手中握着阴阳册拍了拍肩膀,他来人间前特地看了一遍阴阳册,确定没有人不按生死簿上死的,想来自苏裘死后这几个月,那个藏在其背后的男人倒是安分守己了许多。

    街边上有吆喝卖糖葫芦的,沈长释看见了,眼眸一亮,对着姜青诉笑:“白大人,可要我买给您吃?”

    “不吃。”姜青诉撇嘴。

    沈长释道:“前头还有驴肉火烧,我记得你爱吃。”

    “不爱。”姜青诉面色冷淡。

    沈长释哦了一声:“那条巷子拐个弯不远便是玉子糕坊,你说过他们家的桔子酥好吃,要不我给你买……”

    “不要。”姜青诉伸手扇了扇风,头顶上烈日炎炎的,即便是鬼也觉得燥闷了。

    沈长释咬着下唇,瞥见路边上有卖折扇的,于是走过去挑了一把纯白的买回来,献宝似的奉到了姜青诉的跟前:“呐,给您扇子。”

    姜青诉拿起折扇歘地一声展开,看见扇面上空空如也,雪白一片,然后将扇子丢回了沈长释的怀中道:“我才不用与他一样的扇子。”

    沈长释:“……”

    还真是难伺候得很。

    不过姜青诉耐不住这太阳晒着,还是让沈长释给自己买了一把纸伞遮阳了。

    画了白兰花的纸伞下,姜青诉吃着玉子糕坊的桔子酥,说不吃,沈长释买来了她还是吃的,沈长释想自己一开始若买了糖葫芦,姜青诉估计也能收,于是掏出扇子给姜青诉扇风。

    姜青诉瞥了他一眼:“你这么殷勤做什么?”

    沈长释老实说:“白大人能不与无常大人闹矛盾吗?你俩一闹矛盾,我总觉得背后发寒。”

    姜青诉张嘴本想说单邪几句的,不过回想起她从对方房间离开前瞧见他最后一眼的表情,还是忍了下去。

    单邪不会撒谎,只有他说不出的真话,没有脱口而出的假话。

    姜青诉想起来他说他怕看见自己的这张脸,虽不知为何原因,但他说出口,必然是不愿看到的,所以他房中没有镜子。好似这么多年他们住在客栈,或无事斋,单邪的房中要么没有镜子,要么有镜子,也是盖下来的。

    他的脸有什么故事,姜青诉没问出来,但此番自己与沈长释行动,那人没跟上,还是让她心中些许不悦。

    这么些许不悦,经头顶的烈阳一晒,扩散了,所以沈长释觉得她难伺候,还觉得背后发寒。

    到了与钟留约定的地点,姜青诉收了纸伞走进去,钟留选的客栈并不在京都繁华闹市之中,反而离皇城有些远,更靠近穷奢极欲的烟花柳巷处。

    京都城门正道通皇城,两旁辅道皆是繁华处,酒楼客栈、商铺茶馆应有尽有,但大昭并不盛行极乐之事,所以烟花柳巷并不在主、辅二道上,偏靠着城中西侧。

    姜青诉倒觉得这地方不错,朝中人多半不往这儿来,来此地的尽是一些达官贵人之子,纨绔子弟罢了,纨绔子弟入不了宫,见不到她的画像。

    钟留就坐在客栈一楼等着,瞧见姜青诉进来连忙迎了过去,姜青诉瞧他胡子拉碴的模样,心情好了些许,抿嘴笑了笑说:“你的鸦儿长出来啦?”

    钟留伸手抓了抓粗糙的胡子,砸了砸嘴颔首:“白大人。”

    再朝姜青诉身后瞧去:“咦?无常大人不在?”

    姜青诉嗯了一声:“此事他不来,你且与我说说,你找到的关键是什么?”

    “白大人请随我上楼。”钟留提着宽松的裤子朝楼上走,脚下一双草鞋都快断绳了,他也不愿意买双新的。

    姜青诉刚走到楼上便闻出了这处的不对劲,她伸手揉了揉鼻子,瞧见钟留一路往客栈住房长廊的尽头走去,走到最西侧背着光的那一间,推门而入。

    沈长释跟上,见姜青诉没动,问:“怎么了?白大人。”

    姜青诉朝沈长释瞥了一眼:“你没闻到?”

    “闻到什么?”沈长释不解。

    “妖的味道。”姜青诉说完,朝长廊尽头走去,沈长释陪在她身侧:“这您都能闻得出来?”

    姜青诉嗯了一声,也觉得奇怪,不知是不是与单邪接触多了,她本事渐长,比死了快五百年的沈长释还敏锐些。

    走到房前,沈长释推门而入,姜青诉跨步进来,房间很小,窗户紧闭,门窗上都贴着黄符,屋内仅桌椅一副,一个床铺,一个屏风与屏风后的木桶,除此之外便没了。

    钟留此时站在床边,他伸手指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小东西道:“这……就是我查到的。”

    姜青诉走过去歪着头朝床上一看,是只女狐,不过她此时看上去半人半狐,人的五官上还长了些许白毛,耳朵与头发皆是白色,身后几条尾巴团在一起,裹着被子,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睛胆怯地望着姜青诉。

    姜青诉一愣,看出来了,这房内的符不是为了镇妖,而是为了护住这只妖。

    “她是谁?”姜青诉问。

    钟留指着一旁的桌椅让她坐下,姜青诉坐在椅子上,沈长释瞧见桌上有花生,于是剥来吃,原本缩在床上的小狐狸瞧见沈长释的举动龇了龇牙。

    “什么意思啊?”沈长释问。

    钟留道:“那……那是买给她吃的。”

    沈长释剥了花生米直接倒入了嘴中,瞧见狐狸对他耸着鼻子,于是咧嘴吐出自己的舌头,猩红的舌头挂到了胸前,嘴角裂开,唇色滴血,吓得小狐狸半张脸都藏在了被子底下。

    姜青诉拿起扇子朝沈长释的头上敲了一下,沈长释收回鬼脸,继续吃花生。

    钟留坐下开口:“这狐狸名叫白球,是我在云仙城寻找那神秘人时,荒郊野岭中找到的,找到她时她的内丹已经被人挖走,所以才是现在这半狐半人的模样。”

    姜青诉挑眉,她曾听过狐妖的故事,一条尾巴便是躲过了一次生死,白球有好几条尾巴,按照妖的道行来说已然不浅,能把她的内丹挖去之人,恐怕就是那神秘人了。

    钟留继续说:“我在她的伤口里看到了煞意,所以留了她一命,妖的内丹除非破碎损坏,否则与妖便有牵引,所以白球一路带我来到了京都,断定她的内丹就在京都,若内丹在,恐怕那神秘人也在。”

    姜青诉哦了一声,单手撑着下巴,朝小狐狸看了一眼,笑眯眯道:“白球,名字真可爱,谁给你起的?”

    “坏人。”白球开口道,她的声音沙哑,样貌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在说出这两个字后,将手中的东西朝沈长释砸过去,正中沈长释的额头。

    姜青诉看了一眼,是花生壳。

    沈长释拿了几颗花生也朝白球砸过去,白球狐尾一扫,几颗花生躺在了她的手中,她躲在被子里正咬着壳子吃花生米。

    姜青诉:“……”

    沈长释:“……”

    钟留耸肩道:“她内丹消失,脑子便出了问题,很难沟通,能找到京都来,我已是废了大力了。”

    沈长释伸手拍了拍钟留的肩膀道:“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