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晓年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是放在他的刘煜身上,就大不一样了,晓年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疼不已。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刘煜来说,若能晓年他们遮风避雨,他又何惧流言蜚语。

    至于子嗣,刘煜已经跟帝师保证,不会有问题,但却并没有告诉他荣年和慕年的存在。

    不知道小皇子的存在,蔡鹏心里可能会猜测,陛下虽立男后,但会留下皇嗣,也可能会以为他让刘荆入京成为宗正,有别的考虑。

    在他和旁人看来,煜亲王和只对杀人有兴趣的厉皇帝、身体羸弱又被徐家控制的先帝,还有年仅十四岁且中了忘忧花之毒的少帝不同,殿下正值壮年,又素来康健,生下拥有神武的皇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样一来,小虎崽依旧可以暂时不出现在人前,既给了他们选择权,也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护荣年和慕年的安全。

    回了屋里,煜亲王没叫侍女,亲自为他的小大夫宽衣,还端来热水给他泡脚:“泡一泡热水,暖暖身子,睡得好。”他还特意拿了晓年配的药油,加在水中。

    晓年过年的时候病了一场,现在虽然好了,但刘煜还是十分小心,而且把过去他教自己养生安神的法子都拿出来,务必将晓年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

    “虽会立后,但你绝对不会被约束深宫,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游历,谁也干预不了,我虽不能陪你出远门,但心却是跟你在一起的。”

    怕晓年觉得受困,刘煜早就跟他承诺过,尽一切可能让他过随心所欲的生活。

    盯着晓年把脚泡了,又给他擦干水,刘煜确定他躺进被子睡得安稳,才轻声道:“找个机会,告诉荣年和慕年他们这件事,让他们自己选。”

    若是他们选择留下,享受皇子的尊荣和地位,那就要承担其责任,这才是公平的。

    若他们不愿意留在宫里,想在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刘煜也不拦他们,依旧会为他们安排好一切可以为他们考虑的事情。

    至于让刘荆成为宗正,既是刘煜自己的私心,也是为他们冀州皇室着想。

    毕竟不管荣年和慕年如何选,如今冀州皇室都十分凋零,除去被贬为庶人的刘蔚等人,若再没有新的拥有魂魄的皇族出生,几十年之后就没有人能够镇守边境,护冀州百姓安全了。

    只要刘煜足够强势,就不用担心出现刘炘时的祸乱。

    说到底,也是因为刘炘不够强,至少没有强大到让徐家和反王感到害怕,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

    “我们也是时候问问荣年和慕年的想法了,你别看他们年纪小,其实他们也有自己的主意。”

    尤其是跟他争夺晓年注意力和宠爱的时候,小崽子的脑袋瓜子那绝对灵光得很,兵书上各种计策信手拈来,都不带犯怵的!

    晓年躺在被子里,被他搂得严严实实,目光让旁边移动,看看睡在里侧的小虎崽,点点头:“你说得对,无论如何,先听听荣年和慕年是如何想的,再想以后的事情。”

    ……

    早上起床的时候,小虎崽发现哥哥今天总是在看自己。

    虽然平时晓年都会留一份注意在它们身上,但像这样不错眼地盯着,也是怪让人(虎)不好意思的。

    小虎崽在被子里钻出钻进,但哥哥只是看着,并没有要跟它们一起玩的意思。

    小家伙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往床榻上一倒,露出自己白绒绒的小肚子,期待地看向晓年,一脸“来摸呀”的小表情。

    选择性忘记自己私下里也经常用这招的煜亲王:“……”小崽子都这么大了,还卖萌,脸皮真厚!

    晓年原本要跟它们谈事情,心里还在酝酿怎么开口,见此情形不禁莞尔,他轻轻摸了摸小虎崽的肚子:“荣年,慕年,待会用过早膳,哥哥有话要问你们。”

    小虎崽用小爪爪抱住晓年的手蹭了蹭,把脑袋搁在他手腕上,但没用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原本清晨就是要读书的,所以荣年和慕年恢复了人形,并排坐在小书房的案几前,等哥哥跟他们说事情。

    之前刘煜见晓年为难,打算自己跟荣年和慕年谈,但晓年考虑再三,觉得自己也有责任确认孩子的心思,于是主动道:“少帝身体不好,恐怕无法亲政,你们阿煜叔叔,也许会承担重载,继承大统,以后……以后会住到皇宫里去。”

    “皇宫大么?皇宫里好玩吗?”他们去过好几处行宫,也去过许多其它地方,唯独没见识过比行宫要大得多的皇宫。

    “嗯,到皇宫里住,地方是变大了,但有些事却不能做了,或者说,就不容易做了……不仅要看更多的书,要有更大的本事,也不能像咱们在远安和绥锦的时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小家伙闻言,同情地看了看叔叔,但想到什么,于是问:“兄长也一起住到皇宫里去吗?”他们可不觉得皇叔会让哥哥一个人在王府。

    果然,晓年点点头:“这是自然……如果皇宫里的生活是这样,你们想去吗?”

    荣年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煜亲王,微微眯起眼睛,心想:哥哥这么问,难道是叔叔想撇下他们,独占哥哥?!

    第175章 退位

    荣年和慕年答应得太快, 似乎是小孩子心性,并未懂大人话里的残酷,晓年不得不放弃这种委婉的说辞,试图表达得更加具体、更加现实一些。

    然而, 小家伙听了他的话, 又问道:“既然这么辛苦, 那为什么皇叔还要去皇宫呢?不是还有位堂兄在临图吗?”

    晓年被他们问得一愣,恍然间想起当初在昌隆接鲛人族来使的时候,曾经跟荣年和慕年说过的话。

    那时候小家伙觉得刘煜每天有大把时间陪着他们读书写字, 一点都不像摄政王该有的忙碌样子, 看起来很悠闲。

    晓年就跟他们解释, 说刘煜的辛苦是旁人看不到的,因为他忙的时候, 大家也许正在睡觉、午憩、玩耍。

    晓年还道煜亲王为了让一家人能住大房子、能过好日子,付出颇多, 他让荣年和慕年好好长大,争取将来凭借自己的努力, 住更好的房子、过更好的生活。

    现在想想, 晓年觉得自己竟然有一语成谶的意思——刘煜再不可能像从前那般清闲, 而他的荣年和慕年, 也可能要走与他曾经预想的截然不同的一条路,一条更加艰辛的路。

    “因为,皇叔要保护我们,”晓年沉默了片刻, 开口对他们道:“当好了皇帝,冀州的百姓就能安居乐业,我们也能更好地生活,再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一家人……”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想要当好皇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皇帝的儿子和侄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听到晓年说“再没人能把他们一家人分开”,小家伙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荣年身体往前靠了靠,对晓年道:“读书一点都不难,习武应该也难不倒我们,只要兄长和皇叔教,我们不怕的。”

    之前气氛还有些凝重,但听到小家伙自吹自擂地说读书和习武都不难的时候,晓年还是感到又好笑又无奈,但更多的,还是生出了压抑不住的骄傲。

    ——是啊,他的荣年和慕年从小就聪明懂事,而且天资过人,确实没有怕过这些大部分人觉得难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向沉默的慕年突然开口:“如果我们跟皇叔一起辛苦,皇叔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下子不仅是晓年了,就是刘煜也感到有些惊讶了。他虽然跟晓年说过,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却没想到荣年和慕年心智已到如此程度。

    刘煜曾经想过:同样是先帝的儿子,少帝就半点聪明劲儿都没有遗传到,而荣年和慕年却可以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心胸和见识,说明还是晓年教得好!

    他听过晓年说要跟自己一起面对所有的问题,自然是满心欢喜,现在骤然听到慕年说要为自己分担,说心中无半点触动,是骗人的。

    听到慕年的话,晓年再也忍不住,他走过去抱住两个孩子,像抚摸小虎崽时一样,轻轻抚摸他们的背。

    这样亲昵的动作,过去在他们恢复人形的时候,晓年多少是有些克制的。

    但此刻他为荣年和慕年的懂事感到既欣慰又无比心疼,于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拥抱他们的冲动。

    荣年和慕年也像先祖返魂时一样,把脑袋靠在哥哥的胸口,感觉到那里一如既往的温暖。

    听了孩子心里的想法,压在晓年心中很久的大石终于挪了开去。

    虽然对荣年和慕年未来的成长还是有很多迷茫和担心的部分,但晓年想,这些成长道路上必须遇到的烦恼,放在谁家,似乎本质其实都是一样。

    ——既然慕年和荣年不怕,刘煜没有在怕,那他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齐心协力,再辛苦也是幸福的。

    ……

    煜亲王府的这番严肃认真的家庭对话,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随后一段日子,他们该如何过日子,还是如何过日子,煜亲王府众人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打乱节奏。

    但蔡鹏那边,却没有这么容易就走出茫然而犹豫的困境了。

    他一夜枯坐之后,竟然没有一丝想通的意思,看看时辰,蔡鹏就换了朝服,进宫看顾少帝去了。

    眼看着是同时病了的人,煜亲王府的简大夫如今已经大好,但蔡大人眼前的少年却明显损了精气,给人一种他比往常更加虚弱的感觉。

    帝师并未因为刘荃此刻的“安静”感到有多开心,因为蔡鹏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又要闹腾起来的,歇斯底里,面目可憎。

    洪悬大师要与仇太医他们研究解毒的药,不可能完全陪在刘荃身边,煜亲王要支撑朝廷事宜,于情于理就更不能一天到晚约束随时可能发疯的少帝。

    没有多少人在面对“砍头”、“凌迟”、“诛九族”这样的威胁时,敢毫无顾忌地违抗少帝的口谕。太极殿的日子无论对刘荃还是对宫人,说是度日如年,一点也不为过。

    蔡鹏想起少帝还未继位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病入膏肓、完全失了少年人朝气的模样,唏嘘不已的同时,内心也慢慢坚定起来。

    ——再继续这样下去,少帝连命都保不住,冀州百姓也要跟着受苦……为了少帝和百姓,哪怕是背负骂名,他们这些受先皇所托要匡扶社稷的顾命之臣,也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他与其余顾命大臣商议之后,领丁灏求见少帝。

    相比于一开始就知道少帝中毒之事的帝师,丁灏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虚弱不堪的刘荃,心中自然震惊不已。

    他之前听蔡大人说起忘忧,还颇有些不以为然,只觉得此物应比不上前朝的寒食散厉害,但真正亲眼看到之后,才意识到少帝能不能保住性命,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看看刘荃,再看看站在一旁的煜亲王,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定的心,顿时有了抉择。

    刘荃此刻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可精神再不济,见一直对外隐瞒他“病情”的蔡鹏竟然和丁灏一起来了,顿时明白来者不善。

    见少帝看自己的目光如此渗人,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丁灏背后直冒冷汗。

    帝师蔡鹏却是浑然不觉似的,他不管明明该要一起奏请的丁大人如何装聋作哑,对刘荃道:“陛下已月余未能临朝,如此下去,恐怕于社稷有碍。”

    “到底是于社稷有碍,还是于摄政王有碍,于你们有碍?”

    刘荃冷笑:“当初先帝嘱托,对尔等是如何信任,而今你们背信弃义,趋炎附势,勾结反王,意图谋逆,妄想窃朕之位,合该诛九族!”

    这段时间蔡鹏已经听少帝说了无数次的“诛九族”,好像已经习惯了似的,并没有太大反应,倒是丁灏骤然听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刘荃将阴沉目光投向煜亲王:“皇祖父和先帝对你不薄,你却如此对朕,你这阴险卑鄙……”

    刘煜不打算浪费时间听他无端谩骂,于是打断他道:“孤乃先祖返魂,承帝亦知。”

    一直保持镇定的蔡鹏听闻煜亲王的话,惊得差点扑了过去,而丁灏则忘记了颤抖流汗,只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刘荃更是不可置信地道:“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是先祖返魂,父皇没说……他没告诉朕……”

    刘炘哪里是没告诉刘荃一人,他对自己的嫔妃、蔡鹏等人都瞒得结结实实,刘煜没有说,他也就把这个秘密带到陵墓中去了。

    这等大事,想验明正身实在容易得很,所以煜亲王想说谎、要瞒天过海,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既然敢说出口,蔡鹏和丁灏已经相信八成,再看少帝、想起先帝的时候,心情就非常复杂了。

    如果刘煜真的是先祖返魂,而先帝也知道这件事,那当初厉皇帝选择承帝继位的时候,先帝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欣然接受帝位,就显得有些自私了。

    即便是他临终之前,也在想方设法要把皇位留给独子,从未想过为冀州得大昌盛世而择先祖返魂为帝,如果煜亲王所言不假,那先帝何谈是仁爱谦逊之君!

    蔡鹏此时才意识到,为何煜亲王与他谈立后之事时全无担忧之态。

    ——他们以为摄政王权势过大,危及少帝之位,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要说少帝之位了,就是先帝皇位,也等于是窃煜亲王而得的!

    ……

    冀州经历了一个难熬的冬季,永兴二年初,少帝病弱,力有不逮,数月休而不得临朝,遂拟退位诏书昭告天下,曰:

    “惟德动天,玉衡所以载序;穷神知化,亿兆所以归心。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朕在位二载,仰瞻天文,俯察民心,虽有励精图治之心,仁爱谦礼之意,却难以为继,我祖宗之业,万不可绝于此。皇叔刘煜乃先祖之魂,睿圣自天,英华独秀,刑法与礼仪同运,文德共武功俱远,手运玑衡,躬命将士,天地合德,日月贞明。今便祗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刘煜,望天下大治,诸境升平。”

    冀州皇族以及帝师蔡鹏、光禄大夫丁灏等朝中重臣依诏,奉刘煜为新帝。